第374章仿星器,還是托卡馬克?
一場報告下來,陳念也算是跟男人混熟了。
他知道這人名叫塞巴斯蒂安,在德國馬普實驗室工作,搞的是仿星器方向。
而他在做的,就是大名鼎鼎的7x項目。
在前一世,15年前後,這台仿星器已經能夠生成非常精確的磁場,在等離子控製領域取得了重大突破。
在某一些指標上,它已經超過了托卡馬克裝置,如果不是因為仿星器固有的缺陷,這套裝置甚至可能由邊緣地位一躍成為主流。
而很顯然,塞巴斯蒂安在其中就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其實他並不是一個無名小卒,而是一個潛力巨大的技術大能。
——話說回來,能坐在這裡的,哪個不是有點絕活傍身的?大概隻有陳念,一沒論文、二沒影響力,看著就是來打醬油的罷了。
不過,哪怕是搞清楚了陳念的“背景”,塞巴斯蒂安也沒有顯得多失望,畢竟他跟陳念搭話本來就不是為了所謂的“學術社交”,而是純粹想打發枯燥無聊的報告時間而已。
等最後的提問環節結束,塞巴斯蒂安熱情地邀請陳念去喝杯咖啡,猶豫了片刻,陳念還是答應下來。
倒不是想把薩斯巴斯蒂安挖過來,而是單純地想接觸一些前沿研究的信息,看能不能從他們的思想中獲得一些靈感罷了。
於是,兩人一起走出會場,就在旁邊的咖啡店裡坐了下來。
陳念放肆地點了杯冰淇淋,而塞巴斯蒂安則是一絲不苟地點了黑咖啡。
“果然,年輕人都喜歡甜食——在我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我也是每天喝可樂、吃糖果。”
“但現在我已經老了,身體承受不了這樣高糖分的負擔了。”
“不過,你也要小心——糖尿病可不好受。”
塞巴斯蒂安略有些調侃地說道。
在他的認知裡,陳念就是一個剛剛讀博,跟隨導師來蹭會的小年輕——這種操作在學術圈並不算少見,他年輕的時候也乾過不少。
從陳念的身上,他也算是找到了點年輕時候的回憶。
聽到他的話,陳念笑著回答道:“我平時也吃的很少,但既然已經出來了,不如放肆一下。”
“確實——畢竟對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參加這樣的會,更像是一場旅遊吧?”
“我還記得當年我跟著導師去洛杉磯開會的時候,對報告根本沒有一點興趣,滿腦子都是晚上的脫衣舞酒吧、以及周末的商場、賭場和海灘。”
“現在想想,真是荒廢光陰啊.不過,被荒廢的時光,才是最好的時光,不是嗎?”
“確實如此。”
陳念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實際上,哪怕已經重活了一世,他最懷念的也還是上一世那段無憂無慮的大學時光。
空白的、虛無的,但又彌足珍貴的時光。
似乎是看到了陳念眼中的神往,塞巴斯蒂安不由得笑了起來。
“但伱顯然還沒有到應該懷念過去的時間,你還得好好乾啊!”
“剛才聽你說,你從事的是托卡馬克方向的研究?為什麼會選擇這個方向?”
他非常謹慎地沒有涉及技術方麵的討論,原因很簡單,這是在華夏境內。
雖然說核聚變是一項人類共有的課題,也是人類共享的成果,但各國之間的技術壁壘不可能完全消除。
距離它的誕生越近,壁壘就會變得越強,直到某一個國家先完成突破,最終形成壟斷。
所以,保密措施是事實上存在的,他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托卡馬克是目前最主流的研究方向,不是嗎?”
陳念神態輕鬆地回答道。
“是的,但未必是最有前途的。”
“在我看來,仿星器這種天然可長時間連續運行的磁約束裝置,才最有可能成為未來核聚變技術的基底。”
塞巴斯蒂安的眼神中包含著幾分虔誠,很顯然,他對自己選擇的方向極為自信,甚至可以說是狂熱。
而大多數新技術的誕生,也正是因為這些狂熱者的努力。
陳念對此報以尊重,但並不至於懷疑自己的選擇。
——廢話,托卡馬克裝置是係統篩選出來的最有利方案,相當於某種先驗的“曆史”。
無論現在看來,在室溫超導材料誕生以後,仿星器的前景多麼一片大好,但終究,它天然的較高工程難度,也一樣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問題。
在兩類技術都成熟之前,誰優誰劣,還不可知呢。
不過,陳念也不打算在學術方向上跟他起爭執,於是便開口說道:“是的,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仿星器裝置很可能要迎來一個漫長的春天了。”
“不過,我們還是選擇了托卡馬克裝置,很顯然,那些科研學者、以及決策者都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是的,我想他們應該是考慮到了我們這樣的純技術人員無法考慮到的部分。”
塞巴斯蒂安從善如流地附和道。
而這個回答反倒是讓陳念吃了一驚。
見過太多那些要麼是自視甚高目中無人、要麼是強成一頭死牛的白人,對方的表現簡直是太加分了。
這兄弟不會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故意來接近自己的吧?——還好,陳念的這個擔憂隻閃過了一秒,塞巴斯蒂安便繼續說了下去:
“實際上,east項目也對我發出了邀請,從他們撰寫的項目概況描述中,我能看得出來,他們對自己的技術很有信心,但同時又已經做好了放棄追求完美的準備。”
“這是一群極端的功利主義者建立的項目,他們沒有可能不考慮全局。”
原來如此。
在此之前,陳念就已經知道east項目在招攬各國的人才,不過他沒想到,一個托卡馬克裝置,會把邀請函發到搞仿星器的研究所裡去。
“功利主義.這個詞聽上去不怎麼樣,但在你說出來卻像是讚美。”
陳念說道。
“的確是讚美,這幾年的時間裡,華夏所達到的高度是全世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2001年,在east項目剛剛完成一次小規模改造的時候,我受邀去參觀。”
“那時候的華夏根本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當然,也有許多新東西,可那些新東西都很簡陋。”
“醜陋的建築,醜陋的車,醜陋的道路。”
“坦白地說,我很看不起你們。”
“我覺得,人類不一定要追求完美,但至少應該儘可能地做好。”
“但那時候的你們,信條似乎隻有一個:夠用就好。”
“這種理念.在歐洲,也許隻有中世紀的農民才會信奉。”
說到這裡,塞巴斯蒂安停頓了一下,隨後自嘲地說道:“不過現在,我們都知道發生什麼了。”
“我想過很多次,最近才明白過來,選擇這個信條的不是華夏人,而是華夏所處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