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都什麼跟什麼,那個時候你明明就跟在旁邊,我是怕打不過肌肉石才叫你一起的。”
他想起來了,那天白石雪見隻是說自己要離開玉城,然後就一直哭一直哭,最後老師將她帶走。
“哈哈哈,還是易哥記性好。”趙四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病曆表,易哥邏輯和記憶都沒有問題,為什麼說有嚴重臆想症?
目前為止,李易都表現得跟一個正常人一樣,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但“正常”的精神病人有很多,他們往往在某些方麵非常不正常。
“易哥,我進來時看你盤坐在床上,是在乾什麼?”
“打坐,感悟天地。”李易不假思索的回答。
來了。
趙四繼續問道:“為什麼打坐,聽說易哥你一天到晚都打坐,很少躺下,這樣子可不利於恢複。”
“........”李易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趙四,他的經曆超脫常理,連自己都以為是在作夢。
“小四如果我說這十年來我沒有沉睡,去了另一個地方你相信嗎?說出來肯定被當神經病,哈哈哈,但我確認自己沒有瘋,我確確實實經曆了那一切。”
絕大部分精神病人都不認為自己有精神病。
趙四麵不改色的回答:“這個我相信你,能給我講講這十年你經曆了什麼嗎?”
心理治療大致可以分兩種,一是藥物治療,二是心理疏導,也就是話療。正所謂心病藥石無醫,想要痊愈還是得靠話療。
有臆想症的往往分不清現實與幻象的邊界,他們因為某種理由編造一個虛假的幻想。
然而趙四發現自己低估李易了,對方在得到自己的相信的答複後,靜靜看著自己,在那雙平靜的眼眸下仿佛自己毫無遮掩,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
“小四,十年過去了你還是老樣子,不會說謊。”
“........”趙四第一次麵對病患產生心慌。
“嗬...”李易輕笑一聲,隨後眼簾低垂看著床單,珊珊道來:“不是十年,是五千七百三十年,我化名李長生,尋仙,問仙,修仙。我不爭不搶,不服靈丹,不修法門,不練法寶。我劍開仙門,腳踏佛宗,壓儘天下。開始他們喚我妖道,後來喚我長生道人,再後來尊我為紅塵仙,在世仙。”
“而我現在隻是一個凡人,我感覺不到一絲天地氣機。”
修行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可現代不適合修行,他打坐了這麼多天隻能從天地中艱難的攝取一絲靈氣。若想達到引氣入體開靈台的標準恐怕需要十年,築基千年不一定能成,末法時代莫過於此。
有種不知路在何方的迷茫和恐懼,他害怕自己經曆的一切都是虛幻的,都是一個精神病人的臆想。
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修行界,就如他在修行界隻有他知道現代一樣。
“我有些迷茫.....可能真的是我的臆想....”
“講講給我聽,一個人壓著總歸不好。”趙四心中一喜,看來易哥的臆想比較輕微。醫院判定為重度臆想恐怕是因為打坐,能克服生理一坐就是一天,放道士上是得道大師,放病人身上就是嚴重臆想。
“可以,你就當.....聽個故事吧。”
“我出身一戶普通農家,沒有仙門渡法隻是憑借一本練氣訣入仙途,走的是上古煉氣士的路子。百歲前一直都在家鄉呆著,說是修仙實際上不過一個會煉氣化精的凡人,其他的什麼都不懂,中間還鬨出過不少笑話。”
草根人設,與易哥現實一樣。
趙四暗道,同時麵不改色的繼續提問,讓患者繼續說下去:“煉氣士和修仙者有什麼不同?”
“本質上並無區彆,但修仙更講究爭,法地侶財,修仙六藝等等許多許多東西都需要學,需要爭。而煉氣士隻講究煉氣化精,但由於沒有修行資源一般難成大道。我個人不擅爭鬥也不喜忙碌,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坐忘,閒暇時煉製丹藥治病救人。”
李易回到正題:“我出生於清水村的農戶家庭,爺爺以前是行走江湖的野道士,屬於坑蒙拐騙那種。而我表現得比同齡小孩聰慧成為了十裡八鄉的神童,村裡集資讓我去私塾讀書.........”
偌大的病房很快就隻剩下李易悠悠敘述聲,一個古代田歌牧牛的畫卷向趙四展開,皇帝的口才與故事都很有實感仿佛真的經曆過一次穿越。一幅幅畫麵在他腦海中浮現,李易簡單的一句話都能讓他立馬腦補出畫麵來。
農家土屋的破敗,鄉村田野風光,青梅竹馬,考場意氣風發.......
正謂之天人感應,李易在無意間散發出的精神影響到了這個房間,話語就是其媒介。
在李易虛構的世界中,他是一個農家兒郎,憑借在現代的記憶和成年人的智商成為了十裡八鄉的神童,8歲童生,13歲秀才一舉聲名遠揚,甚至經常被郡守請入府中做客。
而他也從小訂了婚姻,隔壁家的小女兒容貌美麗,知書達理,兩人可謂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事業,愛情,前途都有了,簡直就是人生贏家。
就跟他沒變成植物人之前一樣,除了沒有青梅竹馬以外,基本就是讓人羨慕的存在。
趙四隱約抓到李易的“病因”,他不願意接受自己人生就這樣毀了,所有虛構出一個世界。在哪裡他人生依舊光彩奪目,依舊意氣風發。
“本來以為生活就這樣子過了,但還是出事了。與我關係很親近的郡守因為站錯隊被新皇流放,而我也受其牽連無法參加科考,以前的同窗都疏遠我,好在未婚妻從始至終沒有放棄我。最後我放棄了仕途,回村與未婚妻成婚開了一個私塾,日子還算過得去。”
趙四暗道:仕途結束和被撞一樣,都飛來橫禍。
在古代那種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社會,沒了仕途就基本意味著人生結束。不過易哥後來想象與青梅竹馬結婚,是不是預示自己想開了,過平凡人的生活。
“一年後,村子裡來了幾個道姑,她們是首次接觸到的修仙者。”
趙四問道:“您從此走上仙途,讓人刮目相看?”
“不。”李易搖頭,臉上露出一抹苦笑,“她們帶走了我的妻子,她好像有什麼特殊體質非常適合修行。”
“您的妻子拋棄了您?”
“沒有,是我讓她去的。既然可以見到更加遼闊的世界,那就沒必要與我做井底之蛙。兮兒也是個很好強的人,她最喜歡就是我給她講的三國,我看到出來她向往的是馳騁天下,而不是玩相夫教子。在得到我同意後就走了.....”
“她後來回帶您去修行?”
李易依舊搖頭:“她再也沒有回來。一直到我安葬完父母、嶽父嶽母,年過40頭發半白與她成親建的房子坍塌,她都沒有回來。”
“您就再也沒有見到她了嗎?”
“見到了,不過...”李易微微仰頭,仿佛在回憶往昔,“那是千年後的事情,我到了煉神還虛之境,她也天人五衰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她抱著我痛哭,而我也能嗅到她胭脂粉中夾雜著的老人臭,她還是這麼在意自己身上的氣味。”
一副畫麵魚躍而出,貌美的妻子已經垂垂老矣,而丈夫尋來時仍是少年時。
“她求我帶她回去,我拒絕了。”
“為什麼?”
“都千年了,人不在了,房子塌了,家鄉也都變成了湖泊哪還有家。而且她看夠了世間繁華,我可沒有看過,九天上的罡風,九幽下的忘川,連綿不絕的大山,馱著山脈的巨龜.....我都想去看看。”
“我還想試問天下可有仙否?可惜沒有....”
李易笑了,笑得很輕微,可那近乎狂妄的笑容讓趙四呼吸一滯,仿佛他真的是一個壓儘天下的絕世高手。
奇怪,非常奇怪。
李易釋然一笑感慨道:“仙途漫漫,每個人都是獨行的求道者,就算兮兒回來陪我,我最後大概率也會離她而去。相遇既是緣,再遇是為福,不敢奢求太多。”
“.....”趙四沉默,這都要把他看抑鬱了還不錯。
“那易哥最後是不是成仙了?”
“也沒有,天地不許成仙,我天資愚鈍隻到煉神還虛之境,離煉虛合道差了甚遠。”
“那易哥是怎麼走上修行之路的?”
“這就說來話長了,我爺爺是江湖道士,靠著他不知道從哪來的典籍加上我們這裡的道經,鑽研了幾十年我終於引氣入體.........”
。
。
。
接下來三天,趙四都往醫院跑,連自己診所的生意都顧不上。
他一邊在跟醫院溝通治療方案,一邊作為心理醫生和李易聊天,聽他訴說那光怪陸離的修行生活。
李易臆想的世界,不同與大多數相似病症的患者他不是一帆風順,修仙之途可謂是艱難險阻。沒有人帶入門,他隻能憑借感覺一點點去修行,大部分時候在走歪路,有幾次練出問題在床上躺了幾年,一直到70高壽才勉強入門。
他沒有說自己有多麼厲害,沒有描述自己的“豐功偉績”,甚至對於一些人生高光時刻都是一語帶過。相反李易更喜歡訴說自己艱難險阻的探索路程,每當說到自己如果領悟到解決方法時,他的眼睛仿佛在發光。
可能是心虛,可能是覺得不重要。
李易的口才非常好,有時候趙四都不自覺沉浸其中,無數畫麵在腦海中翩翩起浮。
趙四拿住好友的病曆表,醫院醫生對他說:“趙醫生,你應該告訴他現實了。根據我們的觀察,李易的情況比預想中要好,他有非常完整邏輯思考,沒有任何暴力傾向。他比任何人都平和,應該接受事實。”
這幾天醫院也在觀察他們的對話,醫院從對話中看到了李易的清醒,他的邏輯,他的可溝通性。李易的病曆從重度臆想症患者變成了輕度,這意味著醫院認為他隻是一個有點妄想症的正常人。
“你也可以給他辦理出院,不必浪費錢。一個月花十幾萬,你們圖啥?”
“怎麼做?”趙四問道,他很清楚怎麼做,但還是詢問,仿佛這樣子就能減輕負罪感,明明此前不止一次通過嚴厲的詞彙罵醒患者。
“告訴他已經過去十年,他不是什麼仙人,隻是一個睡了十年的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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