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石床安靜地躺在洞穴深處,在石床周圍有水流流動的聲音,靠近一看後發現地上竟是如藤蔓般錯綜複雜的凹槽紋路,在其內流淌著活動的煉金水銀,淡紅的血絲在水銀中歡暢地蠕動,就像是小蛇,就如血管,煉金的力量順著血絲結成看不見的“域”,籠罩了整個狹窄的空間。
在石床周圍的空曠平台,一切李星楚需求的手術器具一應俱全,淩雲寺將無影燈都整個搬來了,手術刀具,超聲設備,吸引器,麻醉機,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在深處洞穴的邊緣甚至還有臨時開鑿拓寬的痕跡,為的就是能完全滿足李星楚的一切要求。
“女士優先。”李星楚站在水銀煉金矩陣外,做了個請的動作。
李牧月一件件脫掉了身上的衣服,在冬日裡近乎赤裸地走進了煉金矩陣中,在踏入水銀矩陣的瞬間,她就感知到身上的血統沉寂了下去,就像無形的鏈條緊縛在了她的身上,尤其是那兩顆心臟,血脈中那狂躁的基因就像低溫冷凍般開始失活,直到沉寂。
她躺在了那張石床上,肌膚貼住床體的瞬間反饋的觸感不是粗糙和冰冷,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暖,從後心的地方一直擴散到全身,浮躁的心境刹那間安定了下來,耳邊甚至還有佛音寥寥,與之一起消失的還有大半對外的感官知覺。
她凝望著洞窟的頂部,怒目的金剛身穿白色甲胄,手抱阮琴,護佑眾生。在另外左右以及深處的石壁上,另外三位護法天神也赫然在目,那是護世四天王,是佛教的護法天神,各住一山各護一天下,當四位天王聚首時,誅邪不侵,永鎮佛門。
李星楚站在水銀矩陣外深吸了口氣,從一旁的準備好的台上的紅絲絨托盤內拾起了一顆灰撲撲的堅硬珠狀物,那是海通法師的骨舍利,他將骨舍利含在口中,換上了手術服,做好了一切準備後,走進了煉金矩陣中,隻是與李牧月不同,他越是靠近手術台,瞳眸中的亮光就越是耀眼,直到站在李牧月身旁,他的血統已然激蕩到了最佳的狀態。
“在開始之前我有一個問題。”赤裸躺在石床上的李牧月輕聲說。
李星楚手牽著麻醉插管看著李牧月輕輕搖頭,他大概猜到了李牧月的問題,並且給予對方肯定的答案,他一定能讓自己的妻子完好無損地下手術台,李牧月也一定能準時去接到第一次幼兒園放學的小月亮。
“海通法師的舍利子是什麼味道的,雖然有些失禮,但我還是想問一下。”李牧月看向李星楚認真地說。
“.”李星楚給了李牧月一個大大的白眼,同時有些嗔怒地掃了她一下。
石床上,李牧月輕笑了一下側過頭,在她的餘光內,那隻握著麻醉插管的手的顫抖幅度終於減緩了下來。
接著就是進行麻醉,就算石床有安定神心的效果,這過程也不能省去,麻醉管另一邊連接的是特質的麻醉劑,在李牧月緩緩閉上眼睛,胸膛的起伏以及呼吸變得平穩之後,李星楚在完成消毒,鋪無菌布,等一係列流程後,看向了一旁的醫用電鋸。
他微微搖了搖頭,明明在清單上沒有列出這個器具,但淩雲寺依舊為他們準備了。
他沒有去拿醫用電鋸,而是伸手做劍指的動作,指頭輕輕觸碰在了胸骨正中的切口,深吸口氣,龍文的詠唱在口罩下悠然響起。
比起那些繁複莊嚴的詠唱,李星楚念出的龍文更像是在唱歌,低吟淺唱。
在他手指的地方,李牧月的胸口肌膚緩緩裂開了一道口子,裡麵卻沒有流淌出鮮血,那些肌肉組織以及骨骼就像是富有了生命一般蠕動,主動避開了李星楚的手指,那一幕就如同摩西分紅海,在黃金瞳的注視下,胸骨內的肋骨一節節如牙般揚起,暴露出了那糾纏在一起的兩顆大小不一的心臟。
血源刻印·鳳裡犧
血係源流:黑王·尼德霍格
危險程度:極危
發現及命名者:黃帝
介紹:炎黃後裔,兩種最高等級的血緣刻印之一。
刻印持有者可以賦予無生命的有機物與無機物“獨立意識”,它可以作用在這個世界上幾乎可觀測的一切事物上,所賦予的“獨立意識”像是某種啟蒙。
很難想象任何一個天生的混血種能掌握這種權能,又或者從未有混血種被證實過擁有這個刻印,因為它的表現手段相近於可以將任何物質流體化,並自由掌握其流態和固態的真言術·洪流,以至於混血種曆史上幾乎沒有人真正地發現這個權能的本質。
刻印的使用上限以及下限相差極大,傳說黑王·尼德霍格便是利用權能製造出白色的皇帝以及四位君主,它將天地間的元素進行集合,賦予鋼鐵與熔岩自由意識,賦予風流與雲自由意識,賦予海洋與怒濤自由意識,賦予山巒與岩層自由意識,最終誕生出了四位咆哮天地的君主。而至於白色的皇帝,未曾有人知道它的正體,它的秘密已經隨著黑色皇帝親手毀滅其王座一起覆滅。
在曆史上擁有過此權能的混血種從未發揮出過它哪怕千萬分之一的力量,最為強大者不過隻能平地升起岩石巨人為之奮戰一時,最弱者隻能賜予一草一木片刻的自由。
或許他們本身直到死亡時都不曾發現這項權能的真麵目,亦如現今的權能掌握者李星楚也不例外。
黃帝: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
李星楚的血統的確很優秀,但他從未作為李家的繼承人被培養過,原因便是他從未向外人透露過自己所掌握的“權能”,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權能”真麵目。
他的體能很差勁,甚至未成年的小孩都能超過他,他的真言術也從未表現過任何威能,他用真言術做過的唯一一件大事不過是幫助家裡疏通被頭發堵塞的下水管。
“鳳裡犧”在那些放眼整個人類時代掌握者都鳳毛麟角的過去裡,每一個掌握者都有著不同的使用方法,而在李星楚手中,它僅僅隻是救人的工具。
太古的傳說以及血源刻印的秘密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即使這個權能曾經一度掀開龍族時代,但對於李星楚而言,它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唯一使命就是救下石床上所愛之人的性命。
而恰恰,他對於生命的執著,正好讓他成為了曆來“鳳裡犧”刻印的掌握者中唯二一個使用方向正確的混血種。
醫術乃研究生命的本質,治病必求於本。
可能正是因為這一點,讓李星楚從小便對生命本身有著萬分濃厚的興趣,也讓他有了今天能親手了解,並且救治自己所愛之人的機會。
他對這個刻印掌握的深度不多,但對於一場手術來說,恰好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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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窟之外。
四位高僧盤坐地麵,與遙遙之外淩雲寺內眾僧一起念誦地藏經,某一刻時,允誠大師睜開了眼睛,看向了林中有四隻白色的鳥兒飛向這邊,盤旋在洞窟的山上啼鳴。
“阿彌陀佛。”他念誦佛號,起身離去。
“允誠。”瘦弱的老僧開口,“量力而行。”
另外兩位大師也睜開眼眸,默然地看著走向山下的允誠。
“天龍護念,此行無憂。”白須僧人說。
“太過大膽,佛門淨土,豈能讓貪戀紅塵,癡迷瘋魔之輩叨擾?”胖僧人略微不滿,“依我看,需要給予出一些懲戒,讓宵小狂徒安分一些。”
“不妥,小心調虎離山之計。允誠知道該怎麼做。”瘦弱老僧有大智慧,輕輕搖頭,“佛門不大,但總有幾分薄麵,允誠自己也能擠出幾分薄麵。”
“善。”白須僧人附議。
胖僧人想了想,咀嚼了一下瘦弱老僧的話,掃了一眼一覽無遺的四周,以及岩壁上少許草木遮攔之地,冷笑了一聲,閉眼繼續念誦起了地藏經。
《地藏經》的佛音一直持續到日落西山,整座淩雲山籠罩在佛經念誦中數個時辰,往複不休,亦如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心中善念。
在日薄西山時,大佛腳下的江水被夕陽染成了紅色,允誠大師從山道中歸來,身上沒有塵土,手中金剛鈴杵依舊。
他走來洞窟前,然後坐在三人中,加入了地藏經的念誦,將最後一遍地藏經通背誦完。
在地藏經最後一句經言結束時,淩雲寺的佛聲停止了,祈福的鐘聲也停止了。
四位大師抬頭去看,見到了洞窟口不知何時出現的兩個身影。
李牧月抱著不省人事的李星楚站在洞窟口,夕陽照在她的白色病服上豔麗如火,她慢慢下了洞窟的鎖鏈,明明她才是受術者,現在卻帶著李星楚如履平地般走來,反之懷中的李星楚滿臉蒼白,像是受了風寒苦痛的病人一樣氣若遊絲。
“恭喜施主,渡過劫難,脫離苦海。”允誠大師看向李牧月那灼紅的瞳眸,感受到對方那宛如新生般如火如焰的氣勢,誠心祝賀。
“恭喜施主,渡過劫難,脫離苦海。”同樣的祝賀也來自另外三位大師,他們看得出手術很成功。
無論李星楚用了什麼手段能讓李牧月在九死一生中得到生路後立刻痊愈如初,健步如飛,這都不是他們想關心的秘密,他們隻關心這次劫難的渡過,神通所賜言的“無妄”已成定局。
“龍心被寄放在了石床上,煉金矩陣還在發揮作用,還希望各位大師能妥善收容。”李牧月輕聲說,“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能否暫且收留片刻我的丈夫,我還有一件事需要去完成。”
“大病初愈,劫難方渡,施主不宜過度勞神。”允誠大師建議。
“不是什麼大事,隻是時間差不多了,幼兒園要放學了,我答應過我的女兒,她第一次放學我會去接她。”李牧月抱著李星楚,側頭看向夕陽西下的江邊小城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