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行局去夜總會洗地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了,源稚生通過電話向犬山賀彙報了這件事,犬山家主在沉默數十秒後於電話那一頭土下座表示家族內出了這種事情是他無法逃避的罪責,還請下一次醒神寺八家會議時源稚生從頭提起,他將當眾給出一個交代。
在犬山家那邊星羅密布地封鎖夜總會周邊,處理其中的滯留人員時,源稚生已經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源氏重工。
刷卡、虹膜、指紋驗證,他坐上了直達醒神寺的秘密電梯,穿過幽暗的密道,麵前的浮世繪壁畫緩緩分開,打開後就是醒神寺那遙望整個東京燈火繁華的露台。
夜間的醒神寺寂靜無人,隻有風吹動盆景的沙沙聲,以及遠方城市隱約的警笛呼嘯的東京。
直到走進了醒神寺,源稚生才輕輕呼了口氣徹底放鬆了下來,這裡是為數不多的源氏重工中沒有監控的地方,從這座建築的藍圖結構上來講,除非徒手攀爬幾十層樓翻越進露台,否則特殊角度的醒神寺是沒有任何方式被直接入侵的。
寺中鳥居前的枯山水已經被重新犁畫過了,看那花紋的韻味應該是大家長的手筆,不過對比起以前鬆山流水的寫意,如今的枯山水卻顯得仿佛陡峭如刀的山岩,每一筆一劃都充滿著仿佛能割裂雄鷹雙翼的銳利。
戰爭總會隨著時間和事態改變一些人的想法和態度,有些人會變得軟弱,有些人則是會變得更加堅強。源稚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向哪一邊轉變,可他很明白的一點是,他要走的路始終是那條被大義指引的路。
襯衫被脫下丟到了一旁,露台上微淼的城市燈火照亮了那精壯美麗的上身軀體,他脫下鞋襪赤腳踏上屋簷下的木地板,拉開木門垂眸走進室內跪坐在榻榻米上,從一尊雕像下的暗格取出了一個銀色的手提箱。
輸入重設後的密碼打開,箱內的自動感應燈光泛起冰冷金屬味的白色照亮了源稚生漠然的臉頰,他找到箱內的暗扣扣住微微用力往上提,箱內設計好的不同分層自然傾斜呈梯形立起。
箱內梯坡一共分六層,宛如一個倒金字塔般,最上的第一層有五個凹槽,但如今都是空的,往下第二層、第三層的空凹槽依次遞減,直到第四層的兩個凹槽內剩下著一根深虹色的藥劑。
這根藥劑試管的圓形金屬末端上刻著一行模糊的字跡:peccatum。
在拉丁文中,這個詞代表“罪孽”,基督教神學也引用其來代表一切的“原罪”。
不同於那些市麵上流傳的進化藥劑,在這個箱子中擺放的是真正的原初深淵中誕生的罪。
源稚生將其取了出來,這樣第四層凹槽內的東西就儘數被他取完了,他的視線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剩下第五層內單獨一個凹槽內躺著的試管藥劑上。
那根藥劑的顏色是不詳的深黑色,可那漆黑又不完全,在黑色中仿佛孕育著黯淡的虹彩,明明試管一直都是靜置,可那些虹彩卻依舊受著某種力量的牽引,在黑暗之中緩緩飄蕩著呈現雙螺旋的結構進行組成和崩解。
至於箱子的第六層,則是和第五層拚合在了一起,暫時沒有辦法在不破壞其完整結構下將之分開,不過源稚生現在也並不想要知道第六層中有什麼,在取出第四層的最後一根深虹色試劑後就將箱子關掉了原路放回暗格。
深紅色的試劑平放在跪坐的源稚生雙膝前,他看著這根試劑安靜地久坐,寂靜之中仿佛能聽見許多大腦內蔓延的嘈雜的聲音,那些聲音太過繁多了,在記憶裡回蕩著,那些都是死者的哀嚎以及活者的呐喊。
而最清晰的一股聲音,毫無疑問是最近的時間內留下的,那是屬於死者敗亡前看似無心和醜陋的詆毀和吼叫。
那聲音在他的耳邊痛斥他是偽君子,痛罵他也向那墮落的力量臣服了,儘情地詛咒他的未來,說他在地獄裡仰頭期待著蛇岐八家的皇居從天空墜落的時刻。
那些話語,他都安靜地聽著,沒人知道這一刻他在想什麼。
寂靜。
赤裸上身的孤冷背影靜靜地坐醒神寺內,壁畫上浮世繪的鬼神們都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就像在審判一個罪人,而罪人至今都沒有開口認罪。
“———”
直到所有的嘈雜都從耳邊消失不見,源稚生慢慢抬起了頭,黃金瞳靜水無痕。
他抓住了深紅藥劑按下按鈕,針管從試管尖端彈出,抬手猛地紮入自己心臟。
彌漫向骨髓的刺痛感無論多少次都無法適應。
仿佛無窮無儘的細蛇鑽入了他的心臟,那股源源不斷的陰冷讓他遍體生寒,黑色的血管快速蔓延向全身。
這種超乎常理的體驗很快讓他的大腦產生了麻痹,思維直接被拋飛到了伸手無法觸摸的遠方。
這種麻痹讓他感到了一絲解脫,少有的從沉重的大義和家族命運中脫離出來的一瞬輕鬆。
醒神寺內所有的無根陳列物都搖晃了起來,仿佛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影響開始顫動,在幅度大到即將跌落的時候忽然又停下,陷入靜止。
下一秒,源氏重工這棟巍峨大廈內駐留的所有人都下意識搖晃了一下,地震兩個字不約而同地從他們腦海中浮出,隱秘樓層中床鋪上熟睡的紅發女孩也從黑暗中睜開了眼眸,忽然坐起身看向窗外的東京燈火,一臉茫然。
負一樓巡邏的警備甚至驚恐的發現停車場內所有的承重柱都開始發出了難聽的咯嘣聲,細小的裂痕一點點在表麵攀爬,直到蔓延向地麵的水泥!
醒神寺內低頭跪坐,保持著手握胸膛前空蕩蕩針管的源稚生身上,龍化現象以一個近乎失控出現,龍鱗、龍骨、背後開裂處的翼尖,罪惡而墮落的東西漸漸破繭而出。
就在他額角都即將崢嶸凸起,充滿褻瀆的龍威開始從軀殼中溢散而出的時候,一段封鎖的記憶如彈簧失控般從那緊閉的大門內彈出,一段冰冷的笑聲讓他心中的憎惡牽引他回到了現實。
源稚生重新睜開了那雙熔火的黃金瞳,理智回到了這副軀體之內,身上出現的失控龍化現象也飛速消退,骨節爆鳴下,就像是罪人身上荊棘的刀刃被一根根吞回了肉骨之內縫合,直到最後隻留下一個渾身沐浴著鮮血的男人跪坐原地一動不動。
一切都停止了,龍化,地震,以及動亂的根源。
長久之後,榻榻米上的源稚生呼出了一口沉重的氣息。
一次比一次更難以控製了。
而這一次,他距離失控就隻差懸崖邊上的一點傾斜。
熔火的黃金瞳漸漸熄滅了下去,他將胸膛的針管拔出,皮膚上被刺破的小孔在針管離開的刹那就愈合了。
醒神寺裡,源稚生輕輕將空針管放在榻榻米上,目光低垂,耳邊能聆聽到整個源氏重工因為剛才異象被吵醒的騷亂。
比較著之前更為恐怖的力量在他的血管中雀躍地流動著,他怎麼也忘不了這些腐朽而禁忌的東西是如何第一次地流入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