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終不似,少年遊
人皇的決意,彰顯於天地之間,這一刹那熾烈燃燒著的輝光,絲毫不比天地遜色,讓諸子動容,而那柄陪伴著人皇一生的劍崩碎,威武王收斂天下人道氣運之兵,夫子親自鑄造為九鼎。
這劍本來隻是尋常的鐵器而已,隻是因為持握他的人,才是所謂的人皇之劍,【尹】怔住無言,他看著白發蒼蒼的老邁老者,自那雙目之中,仿佛看到了熟悉的火光,那火焰曾經在太古之初的每一代聖皇身上燃燒過。
而闊彆了如此漫長的歲月,終究再度在這人間揚起。
滴答,滴答——
人皇手中握著劍柄,手掌微微顫抖,剛剛劈斬的那一下實在是太過於拚力,太過於猛烈,割裂了他的手掌,鮮血滴落下來,在這肅殺的氣氛之中,人皇嗓音沙啞,道:“封禪已畢,大禮已成。”
“之後人皇,以人道氣運角逐而出,有勞諸君了。”
!!!
諸皇子貴胄麵色煞白。
但是諸子皆是齊齊行禮,道:“是,遵人皇之令。”
老者溫和笑了笑,眉毛垂落,道:“儀軌還剩下最後一步,隻是這一步,我似乎無法繼續堅持下去了啊。”
他似乎有些遺憾地低聲喟歎著:
“我有些倦了,困了,先得要休息了。”
諸子神色悲愴,隱隱動容,似乎知道了什麼。
李威鳳一步步走下來,諸子和人道所封的神靈們都齊齊退讓開了一條道路,哪怕是桀驁睥睨如【尹】者,此刻卻也微微躬身,目光沉靜,表達出了自己對於如此熾烈之人的敬重。
他眸子抬起,看著自己前麵,穿著道袍,身軀死死僵硬著的道人。
【尹】的視線垂落看著道袍下麵手掌早就已經死死攥緊,一滴一滴鮮血不停地落下來,滴落在這泰山的巔峰,李威鳳走到這裡的時候,【尹】伸出手推了一下明心,道人往前踏出一步,站在了自己的朋友麵前。
明心道:“我送你……”
李威鳳點了點頭,道人伸出手,攙扶著自己的好友。
而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忽然發現,曾經武功在自己之上的好友,現在竟然變得這樣輕,這華服之下的身軀早已經老邁,就好像稍微推一下就會倒下去,而現在這身子靠著明心,諸子百家和人道諸神在前麵讓開道路。
李威鳳一步步走過去了。
他最後輕聲道:“那麼,諸位……”
老者的視線從人間收回,看著眼前的諸位,然後輕聲道:
“有勞了。”
……………………
在走過這山巔之後,李威鳳剛才還可以筆直的身軀一下子變得更為虛弱,幾乎無法站直了,身子的體重幾乎全部都要靠著明心來支撐,搖搖欲墜,明心道:“你都已經這樣了,剛剛在諸子麵前為什麼還要撐著?”
“我可是人皇啊。”
“人皇的最後一幕,自然得要讓臣子銘記在心。”
“你就當我在耍帥好了。”
李威鳳回答,仿佛卸下了些重量,語氣裡似乎還可以窺見年少時候的些許性格,明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隻好無奈歎了口氣,而他們下山的時候,李威鳳的腳步忽而頓了頓。
他抬起頭,看著遠處,山上雲氣繚繞,北方大雪忽然落下。
更是看不真切。
明心道:“怎麼了?”
李威鳳怔怔看著那邊的方向,旋即釋然笑了,他移開了視線,輕聲道:“沒什麼,沒什麼啊,走吧。”明心攙扶著他,沉聲道:“下麵有營寨,眼下酷寒,伱的身子吃不住,先下去避一避風雪,吃些丹藥。”
“嗬,不了,不了。”
“下麵營寨住著不舒服,換一個地方。”
“你想去哪裡?”
李威鳳的聲音頓了頓,他看著遠處,輕聲道:“回家。”
“我想要,回家。”
道人的手掌握緊了下,眼底的悲痛被收斂,隻是道:“這麼多年沒見,一見麵就隻是知道使喚人,回家,京城距離泰山這麼遠,真的是。”
李威鳳笑著說:“你不是仙人嗎?這些距離又有什麼呢?”
“仙人也隻是修行者的一步而已。”
道人笑著回他,然後想了想,把李威鳳背在了背上,然後踏著風雪,道袍飄搖,走入了連天不息的狂風和大雪當中,漸行漸遠了,而在方才李威鳳駐足的地方,遠遠望去,透過層層風霜和厚重的鉛雲,可以看到那裡有人。
槍。
一柄古樸的大槍插在岩石當中,白發蒼蒼,仍舊麵容雄偉,身材高大的男子歇依靠那一隻金睛避水麒麟獸,安靜目送著自己的弟弟遠去,他沒有如年少時候那樣輕狂恣意,沒有大笑著說什麼,卻也沒有再和弟弟相見。
不必要再見了。
你我之道,已經儘數彰顯於此生。
你我之間,你知我,我知你。
還有什麼需要訴諸於語言的嗎?
不需要了啊。
不需要了。
長歌當哭,以酒相送!
威武王,李翟!
在離開京城一甲子之後的這個時候,終於再度來到了人間的腹地。
他提著酒壺,安靜飲酒,眸光平和,一雙眼睛仍舊如同刀鋒一樣看著天空,似乎透過了大片大片的白雪和鉛色沉厚的雲海,看到了絕地天通之上的陣法,看到了天界的群仙諸神。
飲酒,獨槍,兵家魁首。
天上勢力,紛擾繁雜。
以天樞院司法為主的群仙目光熾熱地看著那即將破碎的陣法,已經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這個時候,九鼎之陣已轉化為了封禪之力,而這搖搖欲墜的大陣之所以還存在著,卻隻是因為那位人皇,此刻仍舊還作為最後不遜於九鼎任何之一的位格,為此陣提供力量。
威武王李翟獨自飲酒。
風雪越大。
………………
風雪大,但是在道人一身渾厚之炁的維係之下,不曾徹底阻攔,他破開了這層層的雲海,抵達了京城當中,人間繁華,道人背著這老者一步步走過,感覺到了背後的老人氣息反而逐漸強盛起來,開始閒散說著些許話。
李威鳳的精神很好。
比起剛剛還要好,但是明心的眼底卻隻剩下了悲痛。
李威鳳談論起來年少的事情,眼底都似乎有光彩,他道:“我當年隨著姐姐離開了皇宮,最大的感覺便是,天下如此之大,擺脫鎖鏈約束,自此這天下九州,都任我遨遊,再不受拘束了,那時候我恨不得離皇宮越遠越好。”
“最希望的是成為一個遊俠兒。”
“騎著快馬,挎著寶劍和酒壺,追著夕陽走在大道上,去看看這個世道,看花開花落,也收拾收拾幾個小毛賊,見義勇為,英雄救美一下,然後理所當然地和救下的姑娘成婚,遊俠天下……”
“嗬……實在是太幼稚了,是嗎?”
道人回答道:“不幼稚。”
“後來我想著可以報仇了,我感覺到那個至高的位置距離我似乎隻有一步之遙,我上了位,殺了幽厲,為父母報仇,可是啊,這麼久了,我當年到底是,渴望著複仇,還是說渴望著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呢?”
“我都不知道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