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
阿琅轉過身去,見著一個身著玉色長袍的俊美青年立在台階上。
曾經……在南方小院裡,也是這麼一位青年立在廊下,朝坐在圍牆上的她負手微笑。
阿琅頓了頓腳步,立在原處。
院子中老石榴樹開了花,火一般豔麗,她站在花樹下。
俊美的青年有些恍惚,她一頭濃密烏發在花下格外好看。
“長風,你來了。”
阿琅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語調也是平靜無波。
“若是不嫌棄,就在院中說話,這天氣正舒適。”
阿琅指指院中的石桌。
又對著門邊激動地看著她的夫婦道,
“江叔,江嬸,我先和長風說幾句話。”
江嬸抬袖抹了抹眼睛,連聲答應,轉身去給兩人上茶,走了兩步,又回身將立著不動的江叔給拉走了。
“老頭子,你和我一起去燒火。”
江嬸滿目慈愛地看著院子裡的一對璧人,心裡滿是安慰。
院裡,隔著石桌,長風想要同往日那樣去牽阿琅的手,阿琅抬手撫了撫鬢角。
長風有些悵然,低聲道,
“苒兒,顧叔的事,江叔已經說了,都怪我不好,那時不該去會友的。”
阿琅心道,不去會友,又能如何呢?
父親總是救不回的。
她心頭自嘲地笑笑,大約也就是晚些,或永不會發現淩琅閣那封書信吧。
她想不明白,為何他能一麵與她柔情蜜意,一麵寫出那樣冷酷無情的書信。
那封信,她不僅僅憑借字跡去辨認的,信上有一個字,仿佛是避諱什麼,隻寫了一半。
那一年,父親不知從哪裡借來幾本孤本,她愛不釋手地翻閱,想到就要歸還,不眠不休地看。
心頭可惜,好書要時常拿出來翻閱才行。
他知道後,說,想要時常翻閱有何難?
徹夜幫她抄書。
之後,她看到了那個寫了一半的字,才知道,他是為了避諱母親的小字。
到底是為了什麼,讓他要對他們父女下殺手?
阿琅現在不敢去想,當初他的那些情意是不是真的。
可分明那些美好的日子,是真實存在她的記憶裡呀。
她低頭看著石桌上的紋路,長風看著她的側顏,口中有些發苦。
這苦,不是人生病時的那種發苦,而是從心底泛上來的苦澀。
他背著手,用力控製自己,才能不伸手碰觸阿琅的發頂。
“你在侯府過得好嗎?”他問。
阿琅,“總是好的。”
長風追問,“上京的那些傳言是怎麼回事?”
阿琅不願受他這些假惺惺的關懷,隻淡淡道,
“隻身入京,平白得了富貴,總是有些風言風語的。”
長風道,“若是侯府不好,我也可幫你離開的,以後我總不會讓你吃苦的。”
阿琅微笑起來,道,“侯府到底是生身父母的家,生前沒能儘孝,往後總要做些什麼。”
她本該嘲笑長風這話太過自欺欺人。
那一封書信,就好像梗在她喉嚨裡的刺,吐不出咽不下。
但她已決意查清這件事,無論長風說什麼,她就聽著好了。
她慢慢想,他們這算什麼?
剛剛的那句‘不會讓她吃苦’他的眉心皺出一道豎紋,好像真為她心痛般。
她心頭輕笑一聲。
長風看著阿琅,她整個人看起來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從前,十幾歲的少女,愛說愛笑,活潑大氣,卻不會讓人覺得輕佻。
曾經,他以為自己會喜歡安安靜靜的女孩。
卻沒想,他見著那個攀上牆頭,笑眯眯看著他的女孩。
那就仿佛一場綺麗美好的夢。
長風看向阿琅,她也正好看向他。
兩個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處,又快速的移開。
“長風……”阿琅慢慢開口。
長風看著她。
“往後你不要來這裡了。”她語調輕柔。
長風回過神來,“你是不是還在怨我,在你最難的時候沒陪在你身邊。”
“苒兒,往後,我定不會再離開你了,會代替顧叔照顧好你。”
阿琅一下子就想起在南方小院時,他結結巴巴的對父親說“往後我一定照顧好苒兒。”
有許多事情總是會令她想起。
她看向不遠處有些頹敗的草木,沒有說話。
長風心頭除去越發濃厚的苦澀,還升起一股奇怪的焦灼,讓他的心肺都像被壓住一樣,胃裡一陣抽搐。
阿琅側頭去靜靜地看著他,輕聲問,“你用什麼身份照顧我呢?”
她想長風是個聰明人,他應該已經猜到個大概了。
她緩緩站起身來,長風身子像前,伸出手要去握住她的手。
他說“是因為我隱瞞了身份嗎?”
阿琅卻說,“什麼?”
長風立刻說“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
阿琅笑著說,“我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哪裡能知道呢?
長風深深地看著她,突然升起一絲期望,他什麼也不能想了,隻是聽著她說。
阿琅張了張口,她說,“父親養我十七年,我總是要為他守孝三年,不敢耽擱先生,所以,好聚好散吧。”
她一字一句地,看著長風眼中的光亮一點點黯淡下去。
相對沉默。
過了許久,長風感覺胃裡的抽痛消失了,隻剩下空空蕩蕩一片。
他一路走來,想過許多阿琅會對他說的話,卻一點都沒有猜中這個。
“以後,先生就不必再來了。”阿琅說。
長風看著她,終於反應過來,她口中的稱呼,不再是‘長風’,而是‘先生’。
這是他們最初相見時,用的稱呼。
那時,他是坊間私塾裡的教書先生。
他握緊袖擺裡微微發顫的手指,“苒兒,不要說這樣的話,是我不該瞞騙你我的身份。”
“可無論我是誰,總是那個和你在南方小院裡認識的教書先生。”
阿琅不知道自己對長風的情意有多少,也不知道長風對她的情意有多少。
他們彼此都隱瞞了身份,她不怪這個。
他以為她是為了這個難過麼?
她隻是一回想到那封給淩琅閣的信箋,她就越不能忍受。
“你是什麼身份,和我再也沒關係了。”她低聲道。
長風隻是看著她,他說,“我會一直等你。”
他沒有指天發誓,語氣平淡,但一聽就知道這話是真的。
阿琅心中忽然一笑。
“你能等我多久呢?三年?五年?十年?你能等得了嗎?你的家人能等得了嗎?”
長風頓住了。
他回京,不僅僅是因為要找阿琅,還因為家中催促他回來。
阿琅看出他眸中的那片刻遲疑,“公子請回罷!往後不要再來了。”
稱呼一再的變。
說完,她疾步出了院子,往外而去。
路上沒有什麼人,所有的路人仿佛一瞬間消失了般。
她沿著巷子慢慢地走,走到儘頭。
無路可去。
她不想再折回去,躍上牆頭,坐在上麵,看著遠方。
過了半晌,她終於流下淚來,這傷心從何而來,真是她自己也不明白。
忽然,她的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隻以為是歸家的路人。
一個姑娘家,爬上牆頭,被人看見,總是不好。
她一時顧不上顧影自憐,想要跳下牆頭,往另一頭而去。
可事不如人願,她剛要往下跳,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哼。
阿琅硬著頭皮轉過身去。
蕭珩就仿佛一個從地獄來的使者,站在牆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