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
在蕭珩和阿琅提起之前,阿琅自以為這人是在蕭珩的監視之下,卻沒想,竟是被關起來。
對於蕭珩的做法,阿琅並沒有任何的質疑,很多時候,蕭珩想得要比她周到許多。
到底,她從前更多的是在父親的羽翼下行走。
回京後,很多事情,若是父親在定然做的更完美。
果然,一切的沉穩內斂,都是需要經曆的。
關押書生的地方並不是在王府裡,而是在城外的一座彆莊。
是蕭珩的私產。
見著蕭珩帶了阿琅過來,門口做尋常衣著的侍衛放了行。
自從將這書生關起來後,一句話也沒有吭過。
蕭珩也不著急,更沒對他進行任何的審訊。
隻是在外頭,將他到上京之後的行蹤查了個徹底。
如那日在忠勤伯府所聽到的,這人是皇帝派出去的暗探,早些年就已經兩麵三刀。
給皇帝的是一份東西,給忠勤伯,韓丞相的又是另外一份。
在書生招供之前,蕭珩當然不會急著殺他。
關押的院子很大,進出院門的時候阿琅看了看,四麵都有重兵把守。
推開正房門,書生正躺在床上,邊上的矮櫃上淩亂地放著一些書籍。
聽到推門聲,他眼睛都沒轉一下,隻是隨意地說道,“把東西放那邊,老子現在不想吃。”
阿琅看到他的頭部,有紗布纏得嚴嚴實實的,顯然,是尋死過。
也不知是沒死成被救回來了,還是怎麼。
“你尋死,是害怕死的更慘,還是害怕知道的東西被人掏出來。”
阿琅坐在床不遠處的椅子上。
書生倏然將頭轉了過來,將目光落在阿琅身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不可置信的樣子。
“怎麼?很意外見著我?”
阿琅雙手環胸,回望著他。
“你們竟是一夥的?”書生的目光在阿琅身上停留了下,又落在不遠處窗邊立著的蕭珩身上。
來回幾次後,原本挺直坐在床沿的腰塌了下去,“我早該想到。”
“畢竟,上京沒幾個人認識我。”
他的聲音很平靜,看起來像是打算好好地和阿琅來一次談話。
“給我再端一把椅子來。”他看向蕭珩,突兀地來了這麼一句。
“知道我為什麼要椅子嗎?是因為我想這場談話看起來平等些,聽起來可笑,是嗎?對於我這樣一個身份隱秘的人來說,居然在要求平等。”
阿琅不覺得這有什麼可笑的,他殺了她的父親!
她現在隻想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做,他給父親的毒藥,手中還有沒有。
他和韓家又是什麼樣的關係。
還有那份名單,他知不知道。
“你以為是誰把你關起來?陛下?還是忠勤伯府?或者是韓丞相?”阿琅嘲弄地問了一句。
書生歎了口氣,緩緩走到侍衛端來的椅子上坐著,和阿琅不遠處,麵對麵坐著。
“從關進來這裡,我就知道,我的事情暴露了,果然,我就不該來上京這一趟。”
他望向前方,接著往下說,
“當初,我和你父親一同被陛下派出去做暗探,他去做了縣令,而我,是個遊山玩水的書生。”
“我很羨慕他,能做縣令,說明他的才學是被陛下看重的。”
阿琅蹙眉,暗探,難道最看中的不該是探聽消息的本領麼?
做了縣令,其實更加的彆約束,畢竟,隻在一方長時間的停留。
不像書生,到處遠遊,去很多的地方,見很多的人,聽很多的事。
就如她和父親後來一樣,四處走,可以見到各處的民情。
皇帝再英名,總也有他的恩威澤被不到的地方。
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暗探在,四處查訪民情,將所見所聞,公平公道的稟報給遠在上京的皇帝。
也隻有這樣,大周朝才能越來越好,皇帝不至於做個睜眼瞎。
不知道外頭的百姓過得是何種生活。
“我的性子,其實更喜歡安穩活著,隻是,主上有命令,下屬唯有聽從。”
“後來我去了很多的地方,探聽了許多的消息,也碰到過很多的困難。”
“有時候,活著這兩個字還是撐著我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
“有一年,我去了西北,那裡的民風彪悍,根本不知道皇帝是誰,隻知道當地的豪族。”
“也不知怎麼走漏了消息,那些人知道我是皇帝派來的暗探,將我抓起來。”
“那次,我以為我活不成了,結果上天又讓我遇見了你的父親顧衡。”
“再後來,我們一起將當地欺淩百姓的豪強,也知道你的父親和我一樣,被皇帝重新指派了任務。”
蕭珩靠在窗邊,想起多年前,聽皇帝說過,當年西北曾經發生過一件大事。
竟是和阿琅的父親有關。
“我們曾走過一些地方,一同掀翻很多壞人的底。一同共過許多的患難。”
“可惜,後來他竟然娶妻生子了。
“我這麼說,你可能不會明白吧?”
阿琅捏了捏掌心,緩緩道,
“共過患難的情誼確實異於常人,我或許不能感同身受,但能明白他對你的重要。”
她壓抑著情緒,“既然你們共過那許多的患難,你怎麼能狠心的將那毒下在我父親的茶水裡?”
“我甚至能想象得出,當時父親去見你時是多麼的喜悅,同生共死過的兄弟,乍然重逢,多麼美好的事。”
她的喉嚨哽咽,那些日子,父親確實很開心。
一個老友重逢,一個知根知底的夥伴,包藏禍心接近,父親欣然赴約,得到的卻是死亡之神的眷顧。
“你應該知道,就算你把這一切安排得再完美,到底老天爺有眼,讓你的行跡依然敗露。”
書生望著她,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一絲的裂痕,他勾了勾唇角,
“你不會明白我們這些做暗探的人,好像看起來是正常人,可是那些身份都是假的,根本見不得人。”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一個泥沼,我不能向外求救,自然也沒人能拉我上來。”
“我一個人在泥潭和黑暗裡掙紮,那樣的孤獨我就是想跟你說,也說不出來。”
“曾經,唯一能說的,就是顧衡,我滿心歡喜的去找他,希望他能和我一樣,轉投明主,將來能夠堂堂正正的,背著自己的身份活在陽光下。”
“我竭儘我所有的力量尋找顧衡,不光是這個,更渴望他能夠帶著我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他拒絕我了,他不同意,他說當今皇帝就是明主,他不可能背叛陛下,做個反賊。”
“我們的見麵,不歡而散。”
阿琅想起來,父親出去後再回來,確實心情很陰鬱,還曾和江叔一同喝酒到半夜。
父親隻要提起陛下,就會稱讚一番,稱他為‘英主’,這樣一個人,肯定不可能會背叛陛下,做個陰奉陽違之人。
她凝眉,語氣竭力冷靜下來,
“你既那樣相信我的父親,你如果和他傾述,他一定能夠為你分擔,甚至為你找到活路。”
“是你,你不但自己要走死路,還要讓彆人跟著你死!”
“這些事情,你說出來,根本就沒有半分的懊悔之意,你是怎麼做到還能一副這樣理直氣壯的態度?”
“你都不虧心嗎?”
書生咬了咬牙,緊抿的蒼白雙唇漫出一絲怒意。
“你和我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想說,你是迫不得已殺害我父親的,因為我父親不順從你們。”
阿琅揚唇望著他,進一步吐出錐心話語,
“你殺人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其他人,你在之後,更是沒有任何的反悔內疚,你隻是想要自己變得好過一些。”
“所以,你覺得是彆人該死。”
“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我父親赤誠之心待你,也不配坦蕩的生活在陽光底下,你隻適合活在陰暗的溝渠裡。”
“若是你不做對不起陛下的事,也許陛下還能讓你有朝一日回歸本身,現在,你就是一條過街老鼠。”
“一隻可憐蟲而已。”
書生的臉色變成了透明的白。
方才還能平靜處之的他,刺客仿佛餘下神魂都已經被擊散。
阿琅一點不忍心都沒有。
既然選擇做了暗探,那麼就該承受這一切會帶來的任何問題。
父親他從來沒有以這個身份為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