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兵看了看懷裡的金條,心理鬥爭做得很快,正要抬頭問問這黑大漢到底是何方神聖,才反應過來那群人已經打馬離開了,蕩起的煙塵已然在數十米之外升騰。他又拿起了那根金條,放在嘴裡用後槽牙咬了咬,“哎呦,是真的!”見那上麵一個明顯的牙印兒,他心裡高興壞了,這可是一大筆橫財呀。但他沒發現,那一口正好咬在了一塊印記上,那印記刻的正是一個小小的“李”字。
方才那個領頭的黑大漢不是彆人,正是奉命查訪黑衣殺手的李振武,但連著三四日的搜尋,那兩個家夥卻像人間蒸發了似的,讓他沒摸到任何蹤跡。昨日返回李家大宅後,他得知七叔傳信過來,說唐都發出了一艘大船,這兩天就能到平安渡,上麵藏了幾個重要的人需要家中接應,便自告奮勇地向李正罡請纓。
在家憋了幾天的李牧之見振武叔剛一回來又要出去辦事,便吵著要跟他一起去。李振武哪敢在這個風口上帶他出去,但平日裡最慣著孩子的他,笨口拙舌地勸說了半天愣是沒用,自己這個大侄兒是走哪跟到哪,連上廁所都蹲在門口看住他,還說如果老叔如果不答應,自己就翻牆偷偷跟在他們後麵。最後還是李正罡聽說了,出來板起臉訓了孩子一頓,才讓振武得以解脫。
這麼一折騰,出發的時間就遲了不少,再加上那艘大船一路趕得特彆急,提前一夜到達了太平渡,這陰差陽錯的,使得振武幾人遲了一步。方才那小兵說船上的人都被守將殺了時,他差點抽自己兩個大嘴巴。但又想起臨出來時,四叔特地囑咐自己,接到船後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貨物是否受損,然後再考慮接應人的事兒,他就是再彪,也聽出這裡麵許是有些道道。因此聽到貨物就在前麵百裡,便快馬加鞭地緊趕了過去。
昨日在大船被焚的同時,三十多件木箱大貨就被一層厚麻布給重新裹了,一刻都沒耽誤地送往了秦都。此刻這一溜兒馬車已經走了八九個時辰,已然是人困馬乏。隊伍裡的押運官見此情景,隻好尋了路邊一處稀稀拉拉的樹林子,讓車隊停下來歇腳,自己也把一眾車夫和軍士喊了過來,從包袱裡掏出了些旱煙散給大家。
“喂,大頭兵,有人衝你們來了。”正在他們吞雲吐霧之時,忽然聽見不遠處一塊大石頭上,有個小孩兒衝著這邊喊道。
那押運官被這麼一叫,火一下就上來了,站起身子就朝那小孩兒走了過去,開口罵道“小狗崽子,跟軍爺這樣說話,是他媽的不想活了嗎?”
“嘿嘿,大頭兵,還有心思找小爺的麻煩,你快看看那邊。”小孩兒聽他嘴裡不乾不淨的,並沒生氣,而是抬手一指押運官身後,繼續說道。
不用他回頭,此時所有人都聽到了遠處有數道馬蹄聲急急奔來,一個個都掐了手裡的煙,拎著武器站起了身。押運官此刻也顧不得找小孩兒麻煩,望著越來越近的那十來匹快馬,大聲喊道“戒備!戒備!”
騎手們到了近前,並沒有如眾人想的那樣發起攻擊,而是紛紛勒住馬頭,一個個跳了下來。為首的的李振武衝著那些提刀戒備的軍兵們說道“你們誰是管事的,出來答話。”
見這個黑大個子雖然沒什麼禮貌,但也沒有什麼不對勁兒的舉動。押運官就站了出來,衝著李振武說“你是何人,可知這是太平渡的官軍運輸隊嗎?”可這話一出口,自己就後悔了。他們這一行人此刻都打扮成鏢局鏢師的樣子,並沒有穿軍隊衣甲。這是莫達將軍的安排,說是最近邊境不太平,這批東西有些敏感,需低調行事。
可他轉念忽然想起,他們這副打扮,剛才那個小孩兒怎麼一下子就看穿了他們是當兵的呢?趕忙轉頭去看,隻見那個孩子沒動地方,還是坐在那塊大石頭上,優哉遊哉地看著這邊的熱鬨。
“太平渡來的?哈哈,那就是了,找的就是你們。”聽這押運官如此回答,李振武眼前一亮,自己這一路趕來已經搜了好幾支馬隊,但那淨是些運糧運物的短途商隊。此刻聽這鏢師打扮的家夥不打自招,李振武哈哈一笑,快速從懷中掏出了一物,舉到了押運官的眼前道“看看,認得此物吧。這麼著,馬夫留下,你帶兵返回便是,老子去替你交差。”
那押運官被李振武這動作嚇了一跳,往後閃了一下身子,見他並不是要打自己,那伸過來的手中,握著一塊半個巴掌大的虎頭紫銅令牌,上鑄“右驍衛大將軍振武”,周圍儘是暗刻雲紋,極為精致。見得此物,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心道這令牌不像是假的,而以自己身份雖沒見過這位驍衛大將軍,但對其事跡卻是沒少耳聞。此時也不敢再還嘴,連忙拱手行禮道“參見李將軍。但恕小人難以從命。此次我們領的是人在貨在的軍令,請李將軍請不要為難。”
李振武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撇著嘴道“既是認得此物,就該知道老子比你們莫達將軍官兒大,你回去跟他說車隊被老子劫了便是。”
“呦,那麼大一個將軍還欺負小兵兒呐,怎麼沒羞沒臊的呢。”還沒等押運官回答,隻聽遠處那個一直看熱鬨的小孩兒又開了口,這次明顯是衝著李振武。
李振武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給弄得一愣,順著聲音看去竟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也不好生氣,就扯開了大嗓門對他喊道“你是誰家孩子啊,過這邊來,也讓老子欺負欺負。”
那孩子倒是一點也不怯場,兩手輕輕一撐,從大石頭上穩穩地跳下,然後搖頭晃腦地走了過來,到了李振武麵前站定了,抬頭對他說“我來啦,大將軍,你要怎麼欺負我?”
李振武一比量,這孩子剛到自己肚子,彆說欺負了,恐怕用力摸他一把都能給他按到土裡去。心裡覺得有趣,便對小孩兒說“我彈你一個腦瓜崩兒吧,你要能受住,我就不介意你剛才損我的那句話了。”
小孩兒嘻嘻一笑,背起了雙手,雙腿微微紮起馬步,衝著李振武說“彈吧,不過要是我受住了,你可不能為難他們。”
李振武也沒多想,就使了三四分力彈了過去,心道自己這力度就算是個大人也得摔個跟頭,叫這娃娃吃點多嘴的苦頭。隻聽“梆”的一聲脆響,那小孩兒竟像沒事人一般,腳步紋絲不動,腦門上連個紅印都沒有,這讓李振武大為詫異,一時間僵住了動作。
“李火屠,你彆心疼我,就你這個勁道,我還能挺住一百個。”小孩見李振武因驚訝眼睛瞪得大大的,覺得十分好笑,就又開口刺激他。
此話一出,李振武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因為這“火屠”乃是他曾經的綽號,源於十幾年前與部落聯軍的一場大戰。
那時他年紀尚輕,脾氣比現在急了十倍不止,作為大軍先鋒官的他隻率了五百輕騎就孤軍深入,很快遭到了幾個部落數千人的圍攻。但他藝高人膽大,掄起那口近八十斤的大刀率軍直衝包圍圈,同時命全體將士點起桐油火把,遇見敵軍紮堆就用火把砸過去。當時正值深秋,他們交戰的那片林間草場已然枯萎了九成九,哪裡受得了一點兒火星。等到隊伍衝出包圍圈時,身後已經是一片火海,李振武等人的衣甲雖然也都燒的黑乎乎的,隻是仗著大刀開路和騎術精湛,居然沒有多少傷亡。李振武看見那部落伏兵被燒的哭爹喊娘,四散逃竄,就率領部下各種迂回,反複收割人頭。直到大部隊趕過來的時候,發現李振武等人全都裸著上身,灰燼與鮮血融在了一起滿臉滿身都是。此時他們已經殺不動了,連戰馬都累到喘著粗氣幾乎要跪下。身邊那片焦土上,密密麻麻全是屍體,足有兩三千具之多。經此一戰,李振武“火屠”之名在秦國與東境一下子就叫響了。
但這事已經過了很久,他這些年軍職也一路升到了如今的地位。便是在軍中也很少有人再叫起這個外號。眼前這個娃娃怎麼會知道呢?而且居然生生受了自己一彈還跟個沒事人一樣,這簡直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李振武撓了撓頭,盯著那小孩兒疑問道“娃娃,你家大人是誰?老子這個外號許多年沒人叫過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哎呀呀,你多有名啊,認識你的人這秦國可多了去了,我這個小屁孩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小孩看見李振武的憨樣,覺得十分好笑,就又繼續逗他。
“那老子就把他們都打殘廢了,給你也捆在樹上,把車趕走就是了。”李振武此時覺得這小家夥比自己那個侄兒還讓人頭疼,卻偏偏還讓自己有些忌憚他的神秘,沒法輕易下手。心生一計,嚇唬他說道。
“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兒不好辦了。雖說你打殘廢他們我管不著,可你想捆住我,估計也得不少力氣。”小孩兒被李振武一唬,吐了吐舌頭,倒退了兩步。然後接著又說“不過我勸你願意陪著走就陪著,讓他們順順利利把貨送到秦都也算你有功,你彆看他們幾個不中用,貨一旦歸你照顧的話,這一路上恐怕就沒個太平了。若是真出了事,第一個饒不了你的就是你家李四爺。”
李振武此時有些遲疑了,這孩子話裡話外分明是個深知內情的人,也聽不出什麼耍混搗亂的意思。他一貫秉承著“任他千路來,我自一路去”的原則,此時便不再多想。衝著那小孩道“娃娃,老子覺得你說的挺在理,接下來帶著他們一起走就是了。”
一眾軍兵聽到李振武這話,都放鬆了下來,這個黑煞神不難為人了不說,還要保著他們一路去秦都,這可真是件大好事。
“李家老叔,那你也帶我一個吧,我也去秦都,跟你蹭個車。”小孩兒一聽李振武不再堅持,心裡也是鬆了口氣,要是那家夥來混的他還真沒什麼辦法,趕忙客客氣氣地叫了聲好聽的,就坐到了打頭的那輛馬車上頭。然後衝著押運官道“我叔李將軍都發話了,你們也彆歇了,快走吧,再有個百八十裡就到千霞關了,到了那兒再歇。”然後暗暗地皺了皺鼻子,小聲念叨了一句“再不走都臭了。”
李振武望著這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小孩兒,不禁啞然失笑,招呼了眾人重整隊伍,安排四個手下斷後,自己打著頭與小孩兒坐的那輛馬車齊頭並進。
“小孩兒,老子問了你多少遍了,你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到了秦都就告訴你。”
“痛快說罷,不然老子就把你扔下這輛車。”
“三十多輛車,你把我扔下去我就換一輛坐。”
“老子可以把你打暈了再扔。”
“你不能欺負小孩。”
這一大一小兩個家夥領著車隊,就這麼一路打著嘴仗,向著千霞關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