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世兄,彆嚇壞了孩子。”見趙謹那個窩囊廢的樣子,錢氏的眼中流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開口提醒了一句。
“要是那趙淳也這麼可愛就好了。”那位辛世兄從爐邊站起身來,似笑非笑地衝著錢氏說道。然後走到了趙謹的身邊,伸出一隻手“二殿下,要不要我拉你起來。”
“不……不必了,我自己……自己能起來。”趙謹努力克製著內心的恐懼,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他可不敢讓這隻手來拉自己,因為就在剛才,那條恐怖的毒蛇,可就是藏進了這隻衣袖中的。
“謹兒,你還未叫人。”錢氏無奈這位辛世兄的性格,隻好岔開了話題,喊兒子過來見禮。
趙謹此時強裝著鎮定,衝著這人拱了拱手,小聲地說道“趙謹見過辛伯父。”
見兒子緩過了情緒,錢氏再次開口“百複兄,我哥哥的事,查的如何了?”
趙謹聽到這裡方才明白,原來這位辛伯父,叫做辛百複,這次來到天玄城,竟然也是為了半月前宮裡那場浩劫的,不由得出口問道“娘,父王和舅父他們不是被秦國那幫人害的麼?”
還沒等錢氏說話,倒是辛百複先開口對趙謹問道“小殿下,那你來說說,都是秦國哪些人做的,又為什麼要做這樣一件捅破天的,連他們自己國王都要殺掉的案子呢?”
趙謹剛才話一出口其實就後悔了,畢竟那天自己奉命去天牢時,也是見過秦國那些人的,即便是以他這等淺薄的閱曆來判斷,那些人也不太可能做出這等事情。更何況那秦國丞相死前說的那些話,不僅不像主謀,反而更像是個替罪羊。
儘管如此,趙謹卻十分反感這人說話的語氣,於是硬著頭皮回道“我大哥說是朱妍和吳清那兩個人質做的,他們裡應外合,就是要擾亂天下太平,讓我大唐成為眾矢之的,好給他們趁亂占便宜的機會。”
“嘿嘿,叫的可真親熱。我問你,那這兩個凶手現在在哪,你那個好大哥可曾抓住了他們,替你父王報仇了麼?”辛百複將臉湊向了趙謹,又眯起了眼睛說道。
也許是剛才那個笑容在趙謹的心裡留下了太重的陰影,此刻見他靠近自己,趙謹一下從椅子上跳了下來,躲到了錢氏身側,聲音發顫地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大哥一定會叫明月樓去處理的,這麼多年了,我就沒聽說過有明月樓抓不到的人。”
“啊哈——”辛百複爆發出了一陣大笑,就像聽到了什麼前所未有的趣事,然後又瞬間收住了表情,冷著臉看向一旁的錢氏,陰惻惻地說道“我的好公主,即便我這次能得手,但這孩子可還差得有些遠。”
錢氏聽了這話,凝視著他那雙蛇瞳看了許久,接著慢慢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後說道“不管如何,這也是最後的機會了。”
屋子裡陷入了沉默,隻有炭火發出輕微的爆裂聲,辛百複專心致誌地盯著那個銀碗不再抬頭,趙謹輕輕用手臂碰了碰坐在身邊的母親,輕聲說道“娘要我做什麼?兒子一定會做到的。”
錢氏閉著眼,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她想起了十七年前的那天,剛做了楚王的哥哥聲淚俱下地跪在自己麵前,求她救救楚國的那番話。當時隻有十五歲的錢氏,哪裡受得了楚王的以死相逼,於是就答應了下來,然後就帶著那個所謂複興大楚的使命被送到了趙宏的身邊。她按著哥哥的計劃,用自己所有的本事來取悅趙宏,果不其然,當年就懷上了龍種。
就在她生產的前兩日,這個名叫辛百複的人,混在楚國的商隊中到了天玄城,然後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潛入了唐宮,拿著楚王的信物找到了錢氏。他對錢氏說,自己是來幫她的,請她在後天務必留住趙宏,無論如何也不要讓他去東宮。然後就拿出了一個藥丸讓她吃下,告訴她後天早晨就會生產,這兩天好好安養就是。臨走前再次囑咐,後天若是聽說出了通天大事,即便攔不住也要儘量地拖住趙宏,拖得越久越好。
就像辛百複所說,原本還要近十天的產期果然提前到了第三天的早上。那日趙宏原本是打算去給小趙淳過生日的,但錢氏突然要生產了,又緊緊地拉著他的衣袖說害怕,哪也不讓他去。趙宏見了錢氏那楚楚可憐的樣子,又想到她才不過十五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就不忍心再走了,而是給小趙淳那邊安排了極為豐富的慶祝活動和禮物作為補償。
錢氏的生產十分順利,是個兒子,這可把趙宏給高興壞了。因為有了這個孩子,一時間就把小趙淳給忽略了,整整一天都留在了這兒陪著錢氏母子。錢氏也偷偷讓下人去守住宮門,不讓任何人來找趙宏,無論文武官員,一律都擋住。
直到月亮爬了上來,在雪地灑下銀光,仍沉浸在溫柔鄉的趙宏,忽然隱約聽到宮門的方向傳來了尖叫聲,他安撫住了想要起身拉他的錢氏,披上衣服走出寢殿,正見到了華三鶴帶著禁軍衝了進來,向他報告太子趙淳被暗器所傷,此刻命在旦夕的消息。錢氏在屋子裡也聽見了華三鶴的聲音,不禁一下想起了辛百複那句“出了通天大事也要攔住趙宏”的話,瞬間就明白了太子趙淳遇刺一定與那辛百複有關,但等她反應過來還想去留趙宏時,那未泯的良心卻讓她生生停住了腳步,她的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喊著“叫他去,那是個可憐的孩子!”
趙宏跟著華三鶴走了,錢氏叫奶娘把嬰兒抱走去照顧,就在整間屋子都陷入了安靜之後,辛百複詭異地出現在了房中,在錢氏驚呼之前,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直到感覺錢氏的心跳平靜了下來才鬆開了手。
“辛世兄,你……你竟然殺了那孩子!”錢氏眼中湧起了淚水,畢竟自己也剛為人母,聽說太子遇刺,一時間母性戰勝了其他的情感,有些憤恨地衝著辛百複低聲道。
“省省吧,這是你哥哥的意思,那個趙淳不死,你兒子怎麼做太子,怎麼當唐王?”辛百複說話時眯著的眼睛很可怕,如同一條毒蛇。
“可他還是個孩子!”錢氏再次哽咽地說道。
“真是婦人之仁。那小崽子運氣倒是不錯,此刻還沒咽氣,我的毒針被那個姓白的老家夥給擋住了大半,真是可惜了。”辛百複不屑地看著錢氏說道。
“什麼?白詹事被你殺了?他兒子可是羽林中郎將!”錢氏聽說太子府的詹事白恒替小趙淳送了命,想起了前些日子剛被提拔上去負責禁衛的小白將軍。
“嗯,那倒是個麻煩,我要走了,免得一會禁衛封宮。”辛百複點了點頭,即便他對自己潛行的身法再自信,想到若是被數千禁衛給堵在宮裡,也不由得口中發乾。
“嘿嘿……小公主,待會你可彆露餡了。我還會再來的。”錢氏聽見辛百複這聲陰笑聲時,卻已經看不到他的人影了。她撫著胸口,隻覺得一陣惡心,趕忙趴在了床沿邊上,乾嘔了起來。
直到後半夜,趙宏身邊的一個大宦官趕到了錢氏宮中,聽說昭妃娘娘知道太子出事了,擔心得一直沒睡,就入宮來見錢氏,說是陛下派他來給報個平安,太子中了劇毒,在華大人和太醫的輪番治療下已經穩定住了,陛下今夜要陪著太子,就不過來了。另外還調了三百禁衛,今夜就守在錢氏宮外負責警衛,保她們母子平安。
半個月之後,趙淳身上的毒又開始反複發作,華三鶴與趙宏商談了許久,決定喂他吃一顆去年秦王進貢的西祁仙丹。因為這東西過於神秘,又過於珍貴,趙宏一直也沒敢自己服用。趙淳如今這個樣子,眼看華三鶴這個用毒的大家都已經束手無策了,不如就死馬當活馬醫,若是仙丹有效當然最好,就算沒有那傳說中的效果,又能糟到哪兒去呢。
小趙淳躺在父王懷中,臉色泛著青藍,努力地咽下了那顆丹藥,衝著趙宏笑了笑。
“父王,你為何要殺淳兒?”這句話在趙宏的腦子裡盤旋了半個月,幾乎成了他新的夢魘。每次他見到兒子對自己笑時,這句話都會響起。此時他也不知道這枚傳說中的仙丹到底是救命的良藥,還是催命的毒藥。看著小趙淳的樣子,他隻好也對孩子努力地笑了笑。
“父王,我疼!”就在趙宏心思紛亂的時候,懷中的小趙淳突然痛苦地大喊了一句,然後就如同遭受雷擊一般,渾身瘋狂地顫抖了起來。
“糟了!真該死,這世上哪有什麼仙藥!我這真是親手要了淳兒的命啊!”趙宏見兒子反應居然如此劇烈,心中已然接近崩潰,他在不斷地咒罵自己。
華三鶴聽見這聲音,從外麵跑了進來,用一隻手掐住了趙淳的頜骨,怕他在抽搐顫抖中咬了自己的舌頭,同時口中對趙宏說道“陛下,請您去準備一些熱水,這裡就交給我吧。”
事到如此,趙宏彆無辦法,隻能選擇相信華三鶴。但他不肯離開這裡,而是站在門口喊來了幾個下人,吩咐他們去準備熱水。
小趙淳一直抽搐了約摸半個時辰才停,接著就雙眼一翻昏了過去。華三鶴見這情形,趕忙抄起他的腕子去摸脈,然後就在趙宏那無比絕望的眼神中,露出了笑容。
“陛下,太子的命保住了。”
趙宏聽見華三鶴這麼說,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但看見那張布滿汗水的笑臉時,終於明白那仙丹起效了,自己的大兒子不用死了。
自此之後,太子趙淳雖然被西祁仙丹救了性命,但也實實在在地傷透了元氣,落下了極為嚴重的病根,即便是在三伏天,也需要生火取暖,哪怕稍微受上一點風寒,都會咳個不停,若不能及時回到屋內,甚至要咳出鮮血來。而華三鶴奉著趙宏的命令,在天玄城連抓帶殺了上百人,一直折騰了數月有餘,也沒查出到底是誰對太子下了毒手。
錢氏的思緒終止了,她緩緩睜開了眼睛,望向那蹲在地上的辛百複,口中輕聲喃喃道“謹兒,壞事就都讓娘來做吧。”
趙謹站在一邊,方才見母親沒有理會自己,便一直也在腦海中思索過去半個月發生的如同迷霧般的事情,一時間沒聽清楚錢氏的低語,就開口問道“娘,您說什麼?”
此時辛百複用兩個手指捏住那滾燙的銀碗,仿佛絲毫都感覺不到溫度一般,輕輕地放在錢氏身旁的桌子上,然後又露出了那詭異的笑容,眯著蛇眼道“你娘說,她會讓你成為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