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烽煙錄!
還差半個時辰就是九月初一了,經過了大半個月的混亂,天玄城的夜色早已不複從前,彆說是開門的商戶,就算是朱門高牆上的明燈,似乎都暗淡了大半。
“梆梆梆——梆梆——”
鄧宣正在專心地寫著一封給曹承先的回信,可這一陣猛烈的砸門聲直接從前院傳進來,叫他手中的筆猛地頓住,在那封信上留下了一塊明顯的臟漬。
“全子呢?外麵怎麼回事?”
“在呢,在呢,”全子的臉立刻從門縫裡鑽進來,忙不迭地安撫住鄧宣有些緊張的神色道“老陸已經過去瞧了,您放心吧。”
鄧宣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先是揮揮手叫全子退出去,接著將麵前已然不成樣子的信紙,輕歎著舉在燭火上點燃,丟在了一個大號的建水中,任憑殘灰在水裡化成一片烏雲。
如此這般行為,倒不是說鄧宣過於講究,一定要叫那信麵乾淨透亮,而是這樣深夜的拍門聲最近在城裡響的太頻繁了。而當戶主把門打開之後,外麵通常都站著刑部衙門的一隊提刀捕快,以及後麵跟著的上百名披甲禁軍。這些人一開口就是奉旨,名義全都是懷疑有亂黨欽犯藏在此處,特來搜捕。若是這家人配合還好,至多在混亂過後花一大把力氣收拾收拾,重新添配齊被踹壞的門板和砸碎的家什即可。要是膽敢遲疑片刻,或是流露出半點質疑那旨意是否存在的意圖,那這一家人不論主仆可就都算遭了大難,如今東北角上那座天牢裡可是已經人滿為患了,去的晚了或許連個下腳地都輪不上。一時間整座城裡已經人人自危,雖然沒人敢言語,可大家夥心裡都有著同一個看法——即便是伍裡安那個活閻王掌著明月樓的時候,也照如今這番光景強了百倍。起碼人家真憑實據地摔在你麵前,甭管是怎麼查出來的,總叫人啞口無言就是了。
今日輪到自己了,這些人終於要對自己開刀了。鄧宣的麵色陰沉極了,此時已經做好了被一句莫須有給送進天牢的準備,甚至都已經開始盤算如何麵對宗家父子的刁難,如何犧牲自己以求保全封家滿門的打算了。
可就在他起身準備出門的時候,全子的聲音忽然驚喜地響起,同時房門猛地朝裡麵撞開,差點就衝在鄧宣臉上。
“大人!大人!陳公子回來了!陳公子回來了!”
全子也沒料到鄧宣竟站得離門這樣近,竟是一邊喊著一邊就栽進了鄧宣的懷裡,但此時的他似乎忘記了衝撞主人的尷尬,而是順勢緊緊地抱住一直胳膊就往外扯,絲毫也不顧主仆之分了。
鄧宣此時也沒心思去管全子了,此時他也有些呆愣地看向庭中,那裡陸昆正架著一個步履踉蹌的人走過來,天上沒有月亮,但房裡的燈隱約散照在那人臉上,果然正是失蹤許久的陳肖!
“姐夫!姐夫哎!”
一聲哭喊從陳肖的嗓子裡爆發出來,雖然聲音淒慘,中氣卻還算足,接著身影就已經掙脫了陸昆的手,猛地趕了幾步,撲倒在鄧宣腳下的石階之上。而鄧宣見此情景,趕忙快步攙了陳肖,但疑問的眼神卻是先朝陸昆投了過去。
“老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人,方才兩個值守的弟兄望見街口有幾個可疑的人影朝這邊走來,便迎上去盤問。這時便有個家夥從對麵院子裡翻出來,猛砸了幾聲門,撂下了被蒙眼堵嘴的陳公子。”
“對麵?那不是二叔的彆院麼?”鄧宣疑惑地問。
“是,但封二爺有些日子沒回來住了,我前些天進去瞧過,隻留了兩個老仆伺弄些花草。”
陸昆答了這話後,便與鄧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可他們的沉默略有不同,陸昆是習慣了問什麼答什麼,而鄧宣則是一時間產生的疑問太多,忽然不知道該問哪一個。
“姐夫,有吃的嗎?”安靜的氣氛到底還是被陳肖給打破了,鄧宣的目光隨著聲音遊下去,剛開始還因為陷在深思中有些發散,但接下來卻定在陳肖脖子上掛著的那個用來蒙眼的布圈上,此時那黑布的中間似乎鑽出了一線白色的印記,明顯是有人在那裡夾疊了什麼東西。
此時陸昆也發現了端倪,快速地走上一步,雙指一搓便將那個係死的結給碾碎了,接著順勢一抖,將藏在布間的一個紙條給抖了出來。
“趙謹藏在崗窪,人多,不便下手。這個廢物是我辦事時順便發現的,替我在你家老爺子那請個功。”
鄧宣看完了簡短的字條,麵無表情地朝陸昆遞去。
“是他!”
鄧宣沒再說話,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陸昆所說的這個“他”當然是指伍裡安,這上麵的字跡很有辨識度,再配上那冷嘲熱諷的語氣,哪裡還用落什麼款。
“陳肖,我叫全子先把你安頓一下,這幾日就在我這歇一歇,等外麵風聲鬆了再去見你姑母。”
“嗯。”
陳肖聽了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又見了鄧宣和陸昆那明顯對自己這番遭遇有些諱莫如深的樣子,雖然仍滿心疑竇,但還是很識時務地服從安排,連多一個問題都沒提,就隨著全子走了。但鄧宣和陸昆不知道的是,陳肖其實還有些不敢明說的原因,此時也恨不得誰也不要問,隻放他吃飽了去睡一個不管不顧的覺才好。
陸昆隨著鄧宣進了屋,先是聞到了一絲快要散儘的焦味,接著又看向了建水中殘餘的灰漬,立刻就猜想到了鄧宣之前在屋子的那一番動作。
“大人,讓您受驚了,我已經囑咐過兄弟們,調虎離山的事不會再出了。”
鄧宣和善地笑了一下,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在意。接著便重新坐回書案前,思索了片刻開口道“你上次遞回來的那封信裡,黃琬說孫維已經起了心思,但這邊還要咱們再做一些配合。否則擔心龐敬那邊,尤其是殷清正,我怕他會瞧出些什麼來。”
說到這裡,鄧宣從桌上成摞的文書中抽出來一份厚厚的信劄。陸昆隻掃了一眼就認出了,那赫然是一道加蓋了三重漆封的機密軍報袋子,隻是封皮上一個字都沒有,哪怕是他這個常年做情報工作的,也感到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