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馳站在旁邊,不發一言。唐蘅的目光在黃果樹和紅塔山之間逡巡片刻,最後說“老板,拿一盒中華。”
“要得,六十五。”
他對煙沒有偏好,隻是突然想起某一年的演出結束的夜晚,李月馳去買煙,他跟著,隨口說“抽個貴的吧,學長,我請你——中華好不好抽?”李月馳扭頭衝他笑了笑,又帶一點不經意的生澀“那個太貴了,還是紅塔山吧。”
唐蘅接過煙和找零,心裡盤算著如何打開這個話頭——如果李月馳還抽煙的話,他希望他能抽一隻中華。
就像他欠李月馳一隻中華似的。
“你抽過這種麼?我還沒——”然而醞釀了好幾秒鐘的話被一陣嬌笑打斷,講當地方言的女聲從貨架後麵傳來“哎呀,老黃不是叫你去找小李嗎?”
“急什麼,他到了曉得給我打電話——要不然他敢進去?”
“哦喲,你也太小看彆個高材生了!不是說,他和那個領導認識嗎?”
“這你也信?”兩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人家領導給他麵子和他打個招呼,你以為這算什麼,一個學校裡多少人呢,不就是臉熟麼!”
唐蘅聽得愣怔,手腕一痛,才驚覺李月馳攥住了自己。快得來不及多想,他被李月馳拽出超市。
原來是兩個說話的女人走過來結賬了。隔著超市的塑料門簾,唐蘅看見一雙黑色圓頭高跟鞋,他想起來,這是剛才被老黃差去找李月馳的女職員,似乎叫劉靜。不待唐蘅多想,李月馳拽著他大步向前,他隻隱約聽見最後幾句
“我看老黃真是歲數大了轉不過彎——再想和領導套近乎,也不能找個蹲過監獄的來吧!”
“你可彆再說啦,省得給彆人傳到他耳朵裡,也捅你兩刀……”
直到推開飯店的大門,李月馳才鬆開手。
他力氣極大,在唐蘅手腕上留下一圈紅通通的印子。唐蘅低頭盯著那片紅痕,目光發直——他以為李月馳出獄後回到家鄉,談了女朋友,承包了小店,安安穩穩過起日子來。昨晚失眠時他甚至想,這樣或許也不錯,至少在這個偏遠的小縣城裡,李月馳是為數不多的大學生。
“弄疼你了?”李月馳倒不像之前那麼冷淡了,他垂著眼,語氣添了幾分小心,“剛才再不走,就被她們看見了。”
“他們平時也這麼說你嗎?”唐蘅揚起臉問他。
李月馳無所謂地笑了一下“總不會當著我的麵說。”
唐蘅沉默幾秒,把那盒被他捏得變形的紅色中華遞給李月馳“你想抽嗎?”
李月馳接過來,什麼都沒有說。
兩人上樓,進包間,唐蘅和孫繼豪坐上位,是正對屋門的位置,而李月馳來得晚,自然隻能坐下位,緊鄰門口。桌上的菜單已經換成帶標價的,孫繼豪雖然沒有拉下臉,但麵色也不像之前那麼和善了,而老黃和其他幾個小領導,則滿臉緊張地賠著笑。
老黃殷切地招呼道“小李來了啊,剛才叫劉靜下樓接你呢!”
李月馳點頭道“麻煩您了。”
“是嗎,”圓桌另一端的唐蘅突然開口,他的音調比平時高了一度,聽著十分響亮,“我沒碰見那位——劉靜?——是我把學長帶上來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以老黃為首的幾個人睜圓眼睛望著他,連孫繼豪也扭過頭來,目光茫然,像是在問“學什麼長?”
唐蘅起身,在滿室錯愕的寂靜中,不辭辛勞地繞過大半個圓桌,來到李月馳麵前。
“學長,”他的音調又變低了,低得迂回而謹慎,仿佛生怕遭到拒絕,“好不容易再見麵……加個微信吧?”
李月馳想要起身,卻被唐蘅按著肩膀,輕輕按回椅子裡“你坐著就行。”然後他彎下腰,把自己的手機遞到李月馳麵前。
李月馳側過臉瞥唐蘅一眼,目光晦暗不明。一秒,或許兩秒,他沒有動。
下一瞬,就在唐蘅又要開口的時候,李月馳笑了,他從兜裡掏出手機,乾脆地說“好啊,學弟。”
然後他掃了唐蘅的二維碼。清脆一響,好友請求彈出來,他的頭像是一片模糊的深藍色,看不出究竟是什麼,微信名則就叫“李月馳”。唐蘅通過好友請求,看見消息頁麵上出現一個深藍色頭像,右上角一枚紅點,點進去,聊天框顯示你已添加了李月馳,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唐蘅有些恍惚地回到座位上,老黃反應過來,笑著看向李月馳“小李,你是唐老師的學……學長啊?”他雖然笑著,但笑容裡滿是無法掩飾的詫異。
李月馳“嗯”了一聲,不欲多言的樣子。
唐蘅說“對,他是我學長。”不是校友,不是熟人,也不是師兄,當年他在大伯的辦公室見到李月馳,恍然大悟李月馳是大伯的研究生,而那時他才剛剛結束大三的期末考試,李月馳向他打招呼,叫他“師弟。”那時他的頭發半長不短,在腦後紮一個低馬尾,挑染幾縷囂張的橙紅色。他滿心煩悶,說話帶刺“彆叫我師弟”,“咱倆不熟吧”。後來他真的也從未對李月馳叫過一聲“師兄”,卻叫了很多次、無數次的“學長。”
從小學到博士,念書念了二十年,隻對他一個人叫過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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