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以南!
唐蘅走出電梯,恰好撞見一個人,正是酒店的齊經理。
他大概已經下班了,不像平時一身西裝,隻是穿著普通的風衣牛仔褲。見了唐蘅,倒是一如既往的熱情“唐老師您剛忙完啊?辛苦了,辛苦了!”
“你來找孫老師?”
“是啊,他說屋裡空調有問題,我來給他看看。”
“我也找他。”唐蘅說。
齊經理敲門,很快門就開了。孫繼豪裹著酒店的浴衣,說話有點哆嗦“小齊你快來看看這怎麼回事!我開二十六度凍成這樣——師弟!你屋空調也壞了?!”
“沒有,”唐蘅望著孫繼豪的臉,“師兄,我有點事情和你說,方便嗎?”
“沒問題啊,那小齊你在這看著,”孫繼豪回房拿了房卡,又在浴衣外麵裹上一件外套,“走吧師弟,咱倆去外麵說。”
又是四樓的露台,唐蘅問“師兄,今天的數據傳完了嗎?”他們走訪時采取問卷調查的方式,每天晚上都要把收集到的問卷上傳到係統裡。
“傳完了。你是倒頭就睡——我足足弄了兩個小時,這酒店的ifi不行。”
“有什麼問題嗎?”
“村裡沒問題,就是那個村長,”孫繼豪朝門口瞥一眼,壓低聲音,“今天中午你還沒回來的時候,那村長想給我送禮呢。”
“送什麼?”
“羊肝菌,說是他們那特產——”
“你發現沒有,”唐蘅打斷他,“那個村子裡沒有殘疾人和重病病人。”
孫繼豪愣怔片刻,隨即笑了“是不是陸美寧他們和你說的?兩個孩子還挺有責任心的。”
“有村民反應,我們去之前,村乾部送走了幾個人。”
“唉,我和孩子們不好解釋那麼多,”孫繼豪拍拍唐蘅的肩膀,“那個老太太呀,她兒子是前一任村長,你懂吧?那她肯定和駐村乾部過不去啊,有事沒事就找點茬。我去她家看了的,老太太腦子有點糊塗了。”
“……她說李月馳的弟弟有精神問題。”
“那你問問小李不就得了,”孫繼豪表情有些茫然,“你倆不是老同學嗎?”
去他媽的老同學。
深夜十點半,唐蘅捏著一隻點燃的煙,竭力克製把手機砸出去的衝動。他已經給李月馳發去五次微信通話請求,永遠無人接聽。這就是老同學嗎?他甚至沒有李月馳的手機號碼,他找不到他,明明他知道他也在石江,可他就是找不到他。
每一條信息,每一通語音,都像被拋進無邊無際的黑暗。這情形上一次出現在五年前,唐蘅到英國讀碩士,在某一個明亮的夏天的傍晚,他開始失控般撥打李月馳的號碼。那時候李月馳已經入獄,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這件事。他給他發微信,發短信,qq留言,他說你在嗎,在嗎,李月馳?不要不理我我現在就回來,機票買好了,明天中午飛上海希望不要晚點——李月馳,你在嗎。
後來又發生過什麼,想不起來了。記憶好像被憑空抹去一段,恢複理智時,他躺在安靜的病房裡,窗外是倫敦的夜空。
唐蘅反複默念孫繼豪的話。孫繼豪說,不回微信啊?那正常,村裡沒有ifi嘛……農村都是很早就睡的,估計他睡著了沒看手機……師弟,明天你當麵問他唄。
況且六年前他也從未聽李月馳提過弟弟的事,那時李月馳給家裡打電話,偶爾問一句“我弟在學校怎麼樣”——這完全不像是問一個有精神問題的弟弟,對吧?
手機一振。
zita唐老師,打擾您了……事情怎麼樣了?
唐蘅老人的話有待核實,這件事你們不用擔心。
zita啊,那就好……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唐蘅不打擾,早點休息吧。
事情不就是這樣嗎?前任村長的母親對村乾部心懷不滿,加上年紀大了頭腦混亂,於是在學生走訪時有意無意地編了幾句假話。的確就是這樣。
他不能因為涉及到李月馳,就連基本的理性判斷都做不出來,他已經二十七歲,不至於。
深夜十一點半,唐蘅坐在疾馳的摩托車上。
山間漆黑一片,唯有摩托車的橙色車燈照亮前方一小片馬路。車速很快,冰涼的夜風刺在臉上,唐蘅不得不眯起眼睛。
“師傅,還有多久?”
“半個小時吧!”騎車的男人說,“已經夠快的咯,今天不下雨,路好走。”
他先是找了出租車,司機一聽去半溪村,直接拒絕“太遠啦,路又難開——你去銅仁我還能送你。”
“我可以加錢,”唐蘅說,“你開個價,行不行?”
“不是錢的問題啊老板,明天早上我要交車,這會兒把你送過去,再回來,那得五六點了!趕不及!”
“你有沒有彆的同事?”唐蘅說,“願意去半溪村的,多少錢都行。”
“沒人去,太晚啦!”
“……”
那一刻唐蘅幾乎懷疑自己該去的不是半溪村,而是醫院。他的病是不是複發了?
“誒,等等,”司機卻拉住唐蘅,遲疑了兩秒,“有個人……我幫你問問啊。”
於是此刻,唐蘅坐在了去往半溪村的摩托車上。
老任家住半溪村,種茶葉,近來正是春茶上市的時候,他每周都有三四天往來於半溪村和石江縣城。
“今年的茶還是滿不錯的,”老任笑著說,“價格比去年高一些。”
“你們村都種茶嗎?”
“也不是,有的出去打工噻,還有些身體不好,什麼也乾不了。”
“李家種不種?”
“哪個李家?我們村好幾戶姓李的!”
“李月馳。大兒子叫李月馳。”
“唉,你去找他啊?他家哪有人種茶。”
“我是他同學……聽說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