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能不能換,我可以去問問……但我不能退學。”
“嗯,”李月馳盯著自己凍得通紅的指尖,“試試吧。不過我們‘在一起’的事,你彆告訴其他同學,行嗎?”
“好,我不說……”
田小沁漸漸止住哭聲,她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是呆滯的。而李月馳坐在她身旁,心亂如麻。其間唐蘅打來一個電話,他甚至不敢接。
他不知道怎麼向唐蘅解釋這件事——最後他決定不說。你大伯性騷擾女生,甚至有可能強奸女生——這種話他不知怎麼對唐蘅說出口。那是唐蘅的親人,安芸說,唐蘅的父親早早去世,唐老師就像他爸一樣照顧他。
他也沒法對田小沁說,我和唐蘅——唐教授的侄子——在一起了,我可能幫不了你,要不你還是退學吧。因為他知道田小沁不能退學,她是師大社會學係學分績第一保研過來的,她家在湖南某地農村,她說為了供她讀研,父母到銀行貸款,又跑去溫州打工。
有一類人的人生便是如此,彆人順理成章得到的東西,他們卻要付出一百倍的代價,他們比彆人死心眼一百倍,輸不起,他和田小沁都是這類人。
所以隻好瞞著唐蘅?在富春軒見到唐蘅之前他是這樣想的。
可唐蘅怎麼會參加他們的師門聚餐?
可徐蓉怎麼知道他和田小沁“在一起”的事?
誰他媽能告訴他這都是為什麼?
唐蘅衝出富春軒,隨意登上一輛公交車。正值午高峰,公交車上擠滿了穿校服的學生,刺鼻的汽油味和食物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大概隻過了兩站,唐蘅便再也忍不住,踉蹌地下了車。
到處都是人,不知道武漢怎麼有這麼多人,好像大家都在看他的笑話。唐蘅低著頭快步前行,同時伸手進口袋,摸到手機側麵的關機鍵。他怕李月馳不給他打電話,又怕李月馳給他打電話。
他有點想吐,確實暈車了,同時驚訝於這個時候自己竟能想起吳寺的話,吳寺說也許李月馳這種人,隻會和同類在一起。他和田小沁是同類嗎?大概,算是吧。
他似乎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然後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武漢的難得的晴天,漸漸消失在他眼前。正午之後,寒意再度漫上來,這個城市像一顆冰冷的水滴。
腳底已經磨出水泡,手機關機了,不知道是幾點。
唐蘅坐在門口的鐵梯上,坐了一會兒,看見李月馳自遠處走來。
他還是回到了他們的出租屋,像是等李月馳找他,也像是等李月馳來解釋。在李月馳身後,天際線已經變成一道淺淺的灰,月亮升起來了。
李月馳的外套敞著懷,露出他穿舊的藍色毛衣。他走近了,腳步聲滯重如鐵。唐蘅一點也不驚訝他能找到他,驚訝的是這一刻他竟然完全不想和他吵架,當然也不想質問他。他隻是忽然覺得好累好累,他像木偶似的走走停停整個下午,身體並不覺得難受,這一刻疲倦感忽然湧上來。他真的不想和他吵架,不想聽他說“不可能”,不想讓他在樓道裡抽一晚上的煙。
如果什麼都沒發生就好了。他們可以去巷口買兩碗襄陽牛肉粉,加雞蛋,加油條,再來兩杯米酒。然後回到他們的家,打開空調和電熱毯,躺在一起隨便聊點什麼。
“唐蘅,”李月馳的聲音既沙啞,又低沉,“你去哪了?”
“我忘了,”唐蘅頓了頓,“真的忘了。”
“……”
李月馳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隻要他跳下台階,就能碰到他的身體。其實,如果李月馳像上次一樣說“過來”,他想他還是很難忍住。
可李月馳沒有說。李月馳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似乎他真的拿他沒辦法了。唐蘅想,是我拿你沒辦法了吧?
“我沒和田小沁在一起。”半晌,李月馳這樣說。
“嗯,然後呢?”
“是田小沁……自己說的,她知道我沒有女朋友,想讓我幫忙。鮑磊還在騷擾她。”
“我知道你們沒在一起。”唐蘅低下頭,手指繞著自己的腰帶。李月馳忙於上課、打工,餘下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和他待在一起——他知道李月馳沒空和田小沁談戀愛。
但是為什麼田小沁要用李月馳做幌子?為什麼上次是田小沁這次還是田小沁?為什麼那些學生都那麼開心地起哄仿佛他倆很般配?雖然現在沒有在一起——那麼下個學期呢?明年呢?他出國之後呢?
“唐蘅。”李月馳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些許,如果唐蘅伸手,便能觸到他的臉。
他的嘴唇乾裂起皮,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長途跋涉的旅人。
“你彆騙我,行嗎,”唐蘅低聲說,“就算以後你要和她在一起……你彆騙我。”
李月馳說“不騙你。”
“給我看看你的手機吧。”唐蘅以一種輕鬆的口吻說。其實他知道李月馳的手機是乾淨的,其一李月馳沒和田小沁談戀愛,其二就算他們有什麼,李月馳這麼聰明的人,也不會在手機裡留下蛛絲馬跡。
李月馳乾脆地掏出手機,遞給他。
如他所料,通話記錄裡,“唐蘅”占據了大部分空間。剩下的零星幾條是“青文考研崔老師”“媽”和“唐老師”。唐蘅潦草地看了幾眼,然後打開短信收件箱。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看了,這姿態多難堪,他不想變成那種嚴陣以待檢查戀人手機的人。可是他又總得做點什麼,才能說服自己相信李月馳。
收件箱第一條,中國移動提示手機話費不足10元。第二條,中國移動推出新款流量套餐。第三條,昨晚他發給李月馳的吃不吃燒烤?我順路帶回來。第四條,第五條,第六條……
唐蘅麻木地按住翻頁鍵,看著屏幕上的短信飛速變換。媽,唐蘅,中國移動,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彆的。
“唐蘅。”李月馳忽然叫他。
唐蘅抬起手指,看向李月馳。下一秒他的目光又回到屏幕上。
他看見一條來自安芸的短信。很久之前。算算時間,竟然是他倆吵架的那個雨夜,十一點四十七分。
唐蘅說“我可以看嗎?”話說出口的同時已經點開這條短信。
屏幕白光刺眼,映著李月馳僵在半空中的手。
安芸
聽小沁說你和唐蘅吵架了,我想站在朋友的角度替唐蘅說幾句。他11歲的時候他爸出車禍去世,走得很突然,那之後他媽帶他離開北京,為了做生意去過很多地方,挺居無定所的。可能是因為這些原因,唐蘅性格有點孤僻,心理狀態也不太穩定。我們高中的時候,他的性格比現在極端很多,經常幾天找不到人,把家人急得要死。我說這些不是替他賣慘……反正,他是真的喜歡你,如果可以,你就多包容他吧,謝了。
唐蘅緩緩揚起臉,先是笑了一下“媽的,看不出來,安芸這麼鐵漢柔情啊?”
然後他盯著李月馳,一字一頓地說“你也覺得我有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