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門禁時間,但他不想回宿舍,便慢吞吞地向出租屋走去。漢陽大學太大了,距離出租屋還有很遠的路。李月馳摁了一下手機按鍵,屏幕漆黑,毫無反應,早就關機了。他想起唐蘅叮囑他不要把手機靜音,唐蘅有事沒事就給他的號碼充話費,唐蘅似乎格外害怕他們失去聯係,無論他什麼時候給唐蘅打電話,唐蘅總是很快就接通了。
原來當你想要聯係一個人,卻無論如何都聯係不上,就是今晚這種感覺麼。
又想起他們為數不多的幾次吵架,好像都是唐蘅先來找他。因為安慰田小沁而錯過唐蘅唱歌那次,是第二天唐蘅回出租屋找他;過年時唐蘅說彼此冷靜一下,是除夕夜唐蘅先給他打電話;甚至,唐蘅從師門聚餐上突然跑掉的那次,最後也是唐蘅回到他們的出租屋。
他記得那天晚上唐蘅坐在出租屋的樓梯上,像是把自己送上門來,生怕他因為找不到他而放棄了尋找。
這樣想來,或許他的確是一個糟糕的戀人?
李月馳走得累了,坐在學校的長椅上。他很驚訝自己現在還能冷靜地思考一些問題。譬如說,唐蘅母親的話好像也沒錯——你這麼愛他,那他呢,他有多愛你?
有種本科時做數學題的感覺,如何證明一個等式,一個命題?如果把他和唐蘅的付出分彆羅列在紙張的兩側,類似於,李月馳放棄畢業回貴州,放棄進入社會學院讀研時“改善家鄉”的想法,決定畢業就去北京找唐蘅。那麼與之相對應的,便是唐蘅為了和李月馳在一起而放棄學術理想,放棄芝加哥大學的offer,留在國內做一個前程不明的歌手。
李月馳為了和唐蘅談戀愛,多做一份家教,並且每個月給家裡少打200塊錢(以前打2000,談戀愛後打1800)。
唐蘅為了和李月馳談戀愛,租了房子,買了家具,提前繳足水電費,每周往返於北京武漢之間(並且總是買昂貴的機票)。
李月馳為了省錢交話費,抽煙比之前少很多。
唐蘅為了多和李月馳待在一起,總是吃他不喜歡的便宜食堂。
李月馳覺得一切一切都有代價。
唐蘅說,我愛你是免費的。
李月馳靠在椅子上,愣愣地望著夜空。他發現無論怎樣羅列、怎樣計算,好像他們之間都沒法畫上一個等號。當然,也許他不應該把“付出”具象化為數字,我加一分,你加兩分——不是這樣算的。
可是如果不這樣,他就更沒法證明自己有多愛唐蘅了。
李月馳想到比乾掏心的故事。夜空低垂,沒有月亮。他忽然覺得,如果他也能把心臟挖出來就好了,像煉製銅器一樣,燒上三天三夜,直至白熱狀態,然後放在鍛造台上捶打無數次,最後,捶打成一枚薄薄的、銅色的月亮。
把他的心掛在天上,唐蘅想他的時候,就能看見。
遠處射來兩道白光,一輛灰色大眾在李月馳麵前停下。唐教授搖下車窗,驚訝地說“小李,你怎麼在這?”
李月馳回過神來“……我在這坐會兒。”
“唉,是不是還擔心儀器的事呢?”唐教授的語氣非常溫和,甚至流露出幾分愧疚,“打你電話也沒人接!我是想和你說,王麗麗那邊承認了,你和小沁到大悟之前,她就已經把儀器運出去了。”
李月馳愣了幾秒“您是說……不關我們的事。”
“對啊!這兩天也是我太著急,糊塗了,”唐教授誠懇地說,“你和小沁都是好孩子!哎,你知道,現在的網絡輿論很可怕啊,你說這事如果傳出去,成了‘漢陽大學貪汙捐款’,那不是麻煩了麼?所以我才著急啊!”
李月馳捋了一把汗濕的頭發,倍感恍惚“那王麗麗為什麼汙蔑我們?”
“她沒想到儀器是成套的,還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現在被發現了,就想拖你倆下水吧,”唐教授笑了一下,“畢竟你倆是學生,她知道學校會保護你們。不過好在她已經承認了……”
車窗升起,唐教授開著車走了。臨走前他還很關切地對李月馳說“大悟的項目你繼續跟進,不要有負擔。這兩天辛苦你了,這樣吧,你先休息一段時間,之後再回項目組。”
李月馳想說我可不可以退出項目組,話未出口,又想到項目組每月八百元的工資。
最後,他什麼都沒說,隻是向唐教授點了點頭。
這一晚,李月馳感到異常地疲憊。回到出租屋,他草草衝了個澡,撲倒在床上。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就這樣消失了,他有些反應不過來,想到唐蘅為他放棄了offer,又仍然感到沉重。
李月馳睡熟了,做了一個清晰的夢。他夢見夏天到來,放暑假了,他帶唐蘅回到他的家鄉。山區的溫度總比城市低很多,涼風掠過唐蘅低低的馬尾。唐蘅穿了那件胸口有枚紅色愛心的白t,伸直兩條腿,坐在村莊的小溪邊唱歌。溪水清脆,陽光明晃晃的,他看著唐蘅,什麼都不說,就覺得人生真是非常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