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大和尚請明示,我好照辦。”
“鄴城外的白龍寺落成,就缺一口大鐘,貧僧近日化得一些銅來,可是之前為鄴宮寺鑄鐘的匠人卻找不到了,聞聽此人被抓,說是前太子石邃餘黨,今日要處斬。貧僧想和陛下討個人情,能否暫緩行刑,待此人為白龍寺鑄鐘後,貧僧再將此人交給太子,任由國法處置,不知陛下可否通融一下。”
“大和尚說的是梁成吧,這事太子跟我提過,說他和石邃是一夥的,石邃府裡的兵器都是他的,他的鐵匠鋪就是石邃的小金庫,國家鹽鐵專賣,石邃都委托他主辦,礦山的開采,買賣,他也是經辦人。而今,在他家又搜出大量兵器,又聽得他兒子梁安秘密招兵買馬,意圖劫法場,這不是要謀反麼?這樣的惡人,縱是鑄了鐘也不靈啊,大和尚要鑄鐘,朕今日就下旨,在全國找能工巧匠,為白龍寺鑄鐘,大和尚意下如何?”
佛圖澄道“陛下明斷,梁成是否是前太子餘黨,現在已無人能做證,至於在梁家搜出的兵器,梁家世代鐵匠,既鑄鐵鍋、打鐵梨,也曾給鄴宮寺鑄鐘,國家出征,也曾為國效力,鑄造兵器,梁家是生意人,主顧出錢,他就給貨。那時前太子當政,以國家的名義,向他訂一批兵器,他能不賣麼?至於梁成插手鹽鐵專賣,據貧僧了解,他隻在礦山開采時,檢驗鐵礦成色,至於買賣諸事,從未參與。
石虎聞言,沉默了一會兒,說“梁成的供狀我看過,這些罪狀都是他自己招供的,有他簽字畫押,大和尚說他冤枉,又有何為據?”
佛圖澄說“出家人不打誑語,我這裡有梁家父子的訴狀。”
石虎接過訴狀,內容和之前的供狀完全相反。
石虎放下供狀,說“大和尚怎麼忽然關心起這件事來?您又如何得到梁家父子的供詞?”
“出家人本不過問世事,隻因鑄鐘,想起梁成來,這才得知他已入大獄,即將處斬。貧僧昨夜人靜後,讓一個小沙彌站在麵前,貧僧在掌心裡倒了些麻油和胭脂,研磨細勻,以掌心對小沙彌,讓他細看,小沙彌說他看見梁家父子在牢裡,梁成一身血汙,梁安手腕、腳脖子上都套著鐵鏈,梁成對兒子說,我梁家一門,可憐明天就要身首異處,那誣陷我們的人,卻將飛黃騰達,老天爺不公,我父子竟無處申冤,這陽間不得明白,死後總也要做個明白鬼。他讓兒子用手指醮血,撕下一片衣衫,寫下梁家的冤曲,之後把這片布在腰上綁緊,準備今天帶著狀紙上黃泉路。貧僧照著這張供狀抄了一份。陛下如不信,可去獄中一查。
石虎大睜虎目,瞪著太子石宣,石宣嚇得渾身顫抖,拜伏於地,說之前的供狀是獄吏給他的,他就信以為真,或許此事真有委屈,他願帶人現在就去監牢重新查問。
石虎大喝一聲,擺駕,他要親自前去鄴城監牢查驗。
他們趕到鄴城監獄的時候,牢在人空,梁成一家已被押赴菜市場,梁家人一字排開,跪了半條街,每人背後站著一名手執大刀的劊子手,在晃眼的陽光下,大刀寒光凜凜,看客們一個個都禁不住脖子發涼。
午時三刻已到,主刑官宣布行刑,劊子手舉刀向天,這時,從人群中衝出一群乞丐,他們如一陣狂風卷入刑場,揮刀直刺劊子手,士兵們衝過來助戰,正亂成一團,一人單騎衝過來,一邊大喊“聖旨到,刀下留人——”
大家頓時愣在原地,麵麵相覷,轉眼間,那些乞丐散入人群,不見了。然後天王駕到,行刑官忙上前跪接。
石虎在車上,命人去梁成腰間一搜,果然搜出血書,內容和佛圖澄所錄一模一樣。石虎大怒,命人將梁家人當場放還,送回梁府。
回宮後,他命人取來鞭子,下令抽太子二十鞭。下人下手輕,他挽起袖子,奪過鞭子,下死勁抽了七八鞭,扔下鞭子,恨恨而去。
石宣被抽得皮開肉綻,抬回太子府。
過了幾天,朝會後,蒲洪和秦公石韜一起出宮,石韜悄問“那天到底怎麼回事?我本想找大和尚求情,被太子攔下,大和尚怎麼知道梁家的事?是不是你搗的鬼?”
蒲洪笑說“大和尚神通廣大,有什麼不知道的。乾我什麼事?”說完,告辭而去。
石韜看著蒲洪的背影,恨恨一跺腳,說這個老狐狸,肯定有事瞞著我。
梁成父子回家,為防人耳目,未敢去蒲洪府上謝救命之恩,半個月後,梁安一人單騎,來到枋頭,蒲洪早已在此等候,梁安一見蒲洪,滾鞍落馬,跪倒在地,拜謝蒲洪對梁家的再造之恩。蒲洪笑說,這有什麼,你救了我和我的部下,我救了你的親人,這叫不打不相識。
蒲洪帶梁安參觀枋頭,碼頭,街市,手工作坊,船廠,最後來到兵器廠,這裡規模不小,但是出於技術限製,僅能製造幾樣粗重兵器,大刀,長矛等,像寶劍、匕首、飛菱等相對精密、打磨細致、雕刻精巧的小型兵器,就加工不出來。
“如果你們梁家能加入枋頭兵器廠,你們隻需要派幾名能工巧匠,年終我分4成利潤給您,您覺得怎麼樣。”
“侯爺救了我們父子,梁安此來,本就打算跟隨侯爺,鞍前馬後,任憑驅馳。既蒙侯爺看得起我梁家,願和梁家合夥做生意,梁安求之不得。我梁家已然得罪了太子,城裡的鐵匠鋪也難再開張,我們願將整個鐵匠鋪搬到枋頭,以後就由侯爺派人統一管理,年終按2成分紅,您若同意,這事就成了。”
“2成太少,我白白得一個大鐵鋪,又得兩位人才,咱們五五分成,才是公平交易。”
“3成,您要是再不同意,就當我之前什麼都沒說,讓我父親另尋買家。”
蒲洪拍拍梁安的肩膀,說你小子竟敢威脅我,好吧,就按你說的辦,枋頭正需要人,得你們父子相助,生意自會越來越興旺,不怕沒有機會回報你們父子。
二人並肩走了一會兒,梁安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問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大和尚和梁家素無往來,怎麼會甘願得罪太子,救我全家,是不是您向大和尚求情?”
蒲洪道“我何德何能,大和尚肯給我蒲洪麵子,大概是他老人家心懷慈悲,不忍你們無辜受難?這才出手相救。”
“可是大和尚如何知道我家的底細,那個送進監牢的血狀紙又是怎麼回事?”梁安問。
蒲洪道“大和尚神通廣大,有什麼做不到的,你就不要再多心,人家大和尚為你們得罪了當朝太子,你不思報恩,反倒疑神疑鬼,這可不是大丈夫所為啊。”
梁安和蒲洪對視一眼,讀懂了他的話外音,此中原委你就不要再追問了。
梁安也是靈透人,此後再未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