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姑娘當真不知這首曲子的名字嗎?”
“難道先生知道?”曲氏姐妹十分驚訝。
“這首曲子叫《采珍珠》,是當年綠珠所作。”
“《采珍珠》不是失傳了嗎?怎麼會是這首曲子,我師父又怎麼會吹這首曲子?”
謝安微笑道“姑娘所問,正是我想問姑娘的。”
曲飛謠紅了臉,卻沒有低下頭去,而是目光熱切,直直地看著謝安。
孫綽等人心想,有謝安在的地方,他總會成為主角。有謝安又有女人的地方,總會有故事。幸好這小子不慕女色,他若如桓溫一樣好色,不知有多少女子淪陷。
桓溫也奇道“當年綠珠姑娘死後,她創作的曲子大多散失,你何以知道,這首就是《采珍珠》?”
謝安含混地說“我曾在一個地方聽過,所以知道。”
桓溫忽然想起,謝尚的二夫人宋褘是綠珠的得意弟子,謝安定是聽她吹奏過。可恨謝尚,將夫人深藏閨中,輕易不肯見人,更彆說讓她出來演奏了,和他結交這麼多年,竟未聽過一次他們夫婦合奏,更彆說宋夫人獨奏,當真氣死個人。
孫綽道“說起當世音樂,琵琶高手,當推謝尚將軍。而笛中聖手,應屬宋夫人和桓伊將軍,桓伊將軍的《梅花引》,我曾有幸聽過,真是好聽,讓人至今神往。可惜至今無緣聽宋夫人一曲,深以為憾。至於古琴,依在下看,淩雲姑娘當居首位。”
曲淩雲微微一笑,道“小女子貌寢才拙,哪裡敢和大方之家相比,先生說笑了。桓伊的《梅花引》,流傳頗廣,隻是這《采珍珠》,久已不傳,我姐妹也是今日才知,師父所教,竟是《采珍珠》,真是讓人驚喜。”
桓溫此時酒已有七八分,聞言哈哈一笑,說“這有何奇,綠珠姑娘的高足宋禕,就是他的嫂嫂。”
謝安看一眼桓溫,眼中掠過一絲惱怒,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既已說破,怒又何益,他低下頭,隻做飲酒。
曲淩雲自語道“宋夫人是他的嫂嫂,那麼……”
她大睜雙眼,不敢相信的樣子。
“您就是隱居東山的大名士謝安?”
“大名士這三個字,安何以敢當,今日得遇二位姑娘,聆此琴音笛語,三生有幸。”
曲淩雲道“謝氏一門,多是樂中聖手,早知您在座,我姐妹二人何敢獻醜,真是丟死人了。”
謝安道“姑娘這麼謙虛,倒叫我無言以對。”他轉念一想,可不能便宜了桓溫這小子,說好了不說名姓,轉眼就把他賣了,你既賣了我,你也彆好過,我大不了被父親責罵一頓,你家可有個母老虎等著呢。
謝安笑指桓溫,對曲氏姐妹說“我不過是江湖閒人一個,這位可是真正的英雄豪傑,姑娘可知他是誰?”
曲淩雲笑道“可容我一猜?”
“你猜。”
“這位客官,一身英氣,眼如石棱,滿麵紫須,莫非就是傳說中手刃仇家三子的桓大將軍?”
桓溫含笑不語。
曲淩雲拉著妹妹起身,再次向桓溫行禮,道“真沒想到,能同時見到兩位傳奇人物,愚姐妹真是三生有幸。”
她又轉頭向孫綽、許詢道“兩位既是這二位的朋友,想來亦是當世高人,可否請教高姓大名。”
“太原孫綽”。
“高陽許珣”。
這兩位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曲氏姐妹行禮道“今日何其有幸,得遇四位高士。”曲淩雲叫來侍者,吩咐道“將那壇給樂師準備的好酒拿來,再添上幾樣好菜。”
那晚,眾人飲酒聽音樂,桓溫酒後撒潑,一再相請謝安彈琴,謝安無奈,用曲淩雲的琴,彈起了《鳳求凰》,彈著彈著,隻聽門外小河邊,笛音嫋嫋升起,與琴聲相和。
謝安抬眼,才發現曲飛謠已不在屋內,那麼,這笛聲……
曲罷,謝安望著門的方向,等著曲飛謠進來,可是她沒有回來。曲淩雲招來幾個姑娘,陪桓溫等人喝酒。
眾人酒已喝透,謝安起身告辭。曲淩雲送了出來,臨出大門時,曲淩雲趁人不注意,輕輕捏了一下桓溫的手。
桓溫送走謝安三人,返身進了梅花塢。一名侍女將他領到曲淩雲房裡,曲淩雲另備了幾樣小菜,一壺好酒,她散挽烏發,換上一件大紅披風,端坐竹席上。見桓溫進來,曲淩雲嬌笑道“桓將軍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
“美人示意,我若不回來,豈不是不解風情的蠢材嘍。”
“這麼說,桓將軍很解風情啦?”曲淩雲乜斜著眼,夾了桓溫一下,又說“我可聽說,你家夫人管教極嚴,家中侍女,你多看一眼都不依,不知將軍這風情從何而解?”
桓溫一把抓住她的右臂,將她拉進懷裡,在她耳邊說“喝醉了,自然解。”
曲淩雲拍拍桓溫的手臂,白他一眼,撲哧一笑,說“原
來天下聞名的桓大將軍,也不過如此,我以為膽子有多大呢,誰知還得借酒裝瘋。”
桓溫笑道“我這輩子,打嘴仗從來贏不了,平日說不過劉惔,今日竟連一個小女人都說不過,算了,真男人,戰場上見。”
他一把抱起曲淩雲,走進內室。
此後月餘,桓溫醉在曲淩雲的溫柔鄉裡,留連不去。為怕夫人起疑,他寫信告訴南康公主,山陰是個好地方,山水形勝,土地肥沃,特彆適合建彆墅,反正仕途不如意,不如在這裡結廬安居,治一份家產。現在,王家、謝家、郗家都在這裡搶占山水,置房買地,這裡將來必成為一個隱性政治中心,進可入朝為官,退可經營產業,逍遙餘生。
南康公主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就同意了,還派人給他送了好多錢來。
桓溫更是樂不思蜀。
倒是謝安,擔心桓溫這樣鬨下去,遲早要出事,悄悄寫信給劉惔,讓他設法將桓溫弄回建康去。劉惔讓人捎書到會稽,信中說南康公主臨產,身體有恙,讓桓溫速歸。
桓溫再荒唐,對這個發妻還是很愛重的,忙辭彆眾人,又與曲淩雲依依惜彆,山盟海誓,灑淚登舟。
到家後,見公主站在院中,挺著大肚子指揮家人種樹,怎麼看都不像有恙。他上前見過夫人,二人攜手進房,相擁而坐,互道彆後相思。
安慰完夫人,桓溫騎馬直奔劉府問罪。劉惔笑呤呤地命家人煮茶奉客,桓溫板著臉,道“拿酒來,我不喝這苦汁子,你為什麼騙我?”
“我若不騙你,就有人要揍你了,彆以為你在會稽乾的那些事,彆人都不知道,早傳遍京城啦,要是讓南康公主知道,你小子,怕不得挨五十軍棍。”
“真的?誰這麼嘴賤,管彆人閒事?”
“一個落魄將軍,一個絕色佳人,又在名士成堆的山陰,這個香豔,誰不豔羨,彆說是你,連謝安那小子,都快被人說成登徒子啦,他父親專門寫信去,罵了他一頓。”
“說他是登徒子,一點都不冤枉,那日在梅花塢,他和那個曲飛謠眉來眼去,郎情妾意,完全一副色迷心竅的樣子。謝家老爺子罵得一點都不冤枉。”
劉惔笑問“你說的是真的?”
桓溫道“當然是真的,那日當著我們的麵,他倆就這麼你看我我看你,那姑娘跟我們都不說話,卻跟他說個沒完。我們想聽她吹奏《梅花引》,她不肯,說是怕風寒,後來謝安撫琴,她也不怕冷了,一人跑到溪邊,吹笛相和,和的還是《鳳求凰》,這什麼意思,不是明擺著嗎?”
劉惔心道,這小子,平日在我們麵前裝清高,原來也是好色之徒,幸虧當日沒將妹妹許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