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沉玉本人肯定是要回去的,可現在是昭昭。
她眺望遠處,冷著聲音說“本君一人足矣。”
還給她裝起來了,那種孤傲自負簡直和荊沉玉本人一模一樣。
獨幽雙手合十笑吟吟道“那貧僧就先行一步了。”他化出飛行法器,“金施主,請。”
金盼兒早就盼著回去了,立馬跳到法器上,獨幽用來飛行的法器是戒尺,上麵刻著經文。
“告辭。”獨幽最後朝荊沉玉道彆,說完就走,一點都沒擔心他不會把魔尊帶回去。
那可是劍君,如果沒有他夜月眠根本不會被鎮壓,誰會懷疑他呢?
可現在荊沉玉已經不是荊沉玉了。
“終於走了。”夜月眠放鬆下來,“死禿驢再不走本座定要他好看,開口閉口處置本座,以為本座是憫天宗後院賣菜的嗎?”
“你要如何讓他好看?”昭昭冷淡地問了句。
夜月眠一滯,半晌才說“你可以不學荊沉玉說話了嗎?怪嚇人的。”
昭昭沒吭聲,指著遠處道“先到那裡休整一下再說。”
她按著心口,那裡很不舒服,因為荊沉玉不舒服。
獨幽一走,荊沉玉終於不那麼淡定了,在夜月眠打開空間的時候他在靈府裡調息了片刻,剛有點力氣就拿來與她爭奪身體的支配權。
她必須找個地方穩定一下,否則就被搶回去了。
現在還不行,至少得等兩人割裂開,夜月眠恢複靈力能帶她走才行。
剛要行動,荊沉玉腰間的玉牌忽然亮起,之前要麼在無方城,要麼在莫家空間,玉牌受限根本聯係不到外麵,現在堆積如山的消息就傳過來了。
“君上!君上你在哪?可有危險?”
是華傾的聲音,也基本都是他,九華劍宗隻有他能給荊沉玉傳音。
前麵都是些擔憂關心的話,後麵說起了鎮魔淵的情況。
“秦家大公子實在過分,竟然當著所有仙宗麵這樣說話,簡直讓君上威信掃地!”
就是就是,秦夜燭怎麼回事啊,怎麼能這麼說,這不是把她昭告天下了嗎?
“現在君上與魔尊一起不見蹤影,蓬萊的金盼兒也失蹤了,眾仙宗忙著尋人,暫未曾說些什麼,但我看那張天師很想抓住這機會取君上而代之,他簡直做夢。”
張天師自然不是想做劍君,他隻是想要荊沉玉在修界的地位罷了,舉個例子,他想當五常裡最大的那個。
“君上,那張天師果然有如此野心,今日議事竟已經有不少仙宗以他為首,他甚至大言不慚地說等君上回來要將心魔的事給天下一個交代,他有什麼資格讓君上給交代???”
華傾護犢子極了,義憤填膺的,昭昭也氣暈了。
夜月眠還在說風涼話“哇哦,要給天下一個交代,讓我想想,以荊沉玉那樣的性子,他會怎麼給眾仙宗交代?”
他瞄了一眼昭昭,似笑非笑地說“他恐怕會當著全天下人的麵把你給殺了。”
昭昭脊背發寒,她知道夜月眠是故意這麼說,可偏偏他說得很對。
靈府裡,荊沉玉睜開眼站了起來。
他一手張,靈府外在昭昭手中的般若便不見了。
夜月眠不知內裡變化,還在喋喋不休“秦夜燭是不是跟你們有仇啊?那種場合以他那種身份說那樣的話,簡直是在落井下石,生怕你和荊沉玉不死呢。”
他琢磨著“或許他也是張天師一派?說起張天師本座就煩不勝煩,死牛鼻子比荊沉玉更道貌岸然,滿口的仁義道德,架子大得上天,實力卻遠不如荊沉玉,嗬……”
“夜月眠。”昭昭臉色蒼白,扶著他的肩膀。
“怎麼了?”夜月眠意識到不對勁,“你沒事吧!”
他剛要動手攙扶,荊沉玉天靈之處亮起白光,眉心朱砂痣中間裂紋,屬於昭昭的眼睛閉上,一道光霧閃過,夜月眠及時抓住,將被擠出來的昭昭牢牢按在身邊。
荊沉玉的身子搖晃幾下,在摔倒之前用劍撐住身子。
他滿頭冷汗地望過來,唇瓣抿得沒有一絲縫隙。
“不是吧你,這麼快就被人家搶回去了???”夜月眠鼻子都氣歪了,“你還非要我在空間裡拚儘全力,現在好了吧,怎麼辦!”
昭昭站直,靠著他喘了口氣,抹去臉上的汗水冷冷道“他沒比你好多少,你怕什麼?”
夜月眠一頓,趕緊去觀察荊沉玉,荊沉玉是搶回了身體沒錯,可真的沒比夜月眠好多少,甚至可能還不如夜月眠。
夜月眠爽了,開心了,自在了,瞧瞧昭昭瞧瞧荊沉玉,看熱鬨不嫌事大“所以我剛才說的對嗎劍君?你被張天師這麼一將,打算怎麼給眾仙宗這個交代啊?”
昭昭煩死了夜月眠,一拳打在他胸口,疼得他頓時歇菜。
但她也對他最後的問題很介懷。
她站穩腳盯著荊沉玉,他靠般若支撐身體,視線落在她身上,雖冷漠如昔,卻多了分隱秘的執迷。
“還想殺我嗎?”昭昭往前走了走,他握著劍的手一緊。
“還舍得殺我嗎?”她笑起來,清豔的臉上露出漂亮的酒窩。
荊沉玉看著她臉上的酒窩,直到她走到他身邊也沒轉開視線。
昭昭正想再說,荊沉玉的手忽然撫上了她的臉。
她一愣,有些詫異,連夜月眠這個圍觀群眾都驚了驚。
他的手很冷,但指腹很柔軟,力道很輕地在她酒窩上摸了摸。
昭昭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很快收回了手,站直身子,抹去嘴角因奪取身體而吐的血。
掃了掃夜月眠,憶起在靈府內他說的那些話,以及昭昭深以為然的態度,仿佛他還什麼都沒做,他們就已經給他定了“罪”。
可那真的是“罪”嗎?
“他們”,是啊,始終是“他們”,從來沒有“我們”。
荊沉玉閉了閉眼,自嘲般極度壓抑道“殺。”
放下手,回答第二問題“舍得。”
昭昭“……”
她真的搞不懂他。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愛上她了?
你愛上誰的時候,還會舍得殺他她嗎?
他真的太矛盾了,一言一行讓昭昭完全摸不著頭腦。
但結果她很清楚就是了。
因為荊沉玉說得非常清楚。
他眼睛布滿紅血絲,眼內卻沒有焦距,聲音極低,就順著夜月眠的猜測往下說,語氣裡滿是嘲弄“既然眾仙宗要一個交代,那就當著他們的麵殺了你,這確實是我應該做的事。”
是的,是“應該”做的事。
昭昭瞪大了眼睛。
“如此也算是我功德圓滿?”他自語般說完,手又抬起,落在她臉上,撫過她臉頰之前留下的傷痕,明明已經沒有靈力了,可指尖還是亮起藍光,幫她將傷口愈合,再一點點消除傷疤。
如此淺的皮外傷,哪怕他不是醫修也可治好。
放下手,荊沉玉看著昭昭和夜月眠,兩者皆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他們的不可置信在於他的行為,不是他說的話。
但他的話和行為,這完全相悖的兩者,哪一個是出自本心,唯獨他自己知道。
荊沉玉薄唇微啟,冰雪塑成的仙君語氣澀然,尾音有些輕,像是隱忍到了極點,再也負擔不了一般“我這樣說,你滿意了?”
無論是說的話還是擺出的態度,都好像是被逼的一樣。
仿佛是因夜月眠的言行,故意與她賭氣才這麼說。
可這難道不就是他心中所想嗎?這就是他們印象中他會做的事啊!他擺出這副樣子乾什麼?
昭昭也確實滿意,她可太滿意了,這特麼可是原書女主的待遇,她何其榮幸啊!
——榮幸個勾八!
昭昭憤怒地和他動了手,他擋了幾下,實在精疲力竭,便被她打中一掌。
胸口氣血翻湧,荊沉玉已經很努力了,不想在夜月眠麵前再失態,這份執拗的緣由,大約是因為夜月眠說什麼昭昭都信,附加於他身上的無端猜測,她也沒遲疑過哪怕一息就信了。
她對他們的態度截然不同,這份不同讓荊沉玉再也忍不住,身子搖晃,悶聲吐了血。
他又一次抬手抹去,衣袖都被血濕透了。
他抿緊了嘴角,看她的反應就知道是信了他剛才那些話。
她也確實應該信,那些事也確實是他應該做的。
始終也都隻是一個他“應該”。
從來都不是他“想要”。
他甚至還什麼都沒做。
昭昭看他又吐血,一點都不願去感受他的真實心情,她隻覺得打得輕。
怎麼沒把你打死呢?把你打死,和秦夜燭一起埋起來!
“也不看看自己的處境就大放厥詞,你是真以為我不敢和你同歸於儘?”昭昭紅了眼睛,氣的。
夜月眠咳了一聲,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心情說了這句話“倒也不必同歸於儘,完全可以等你們分割開,徹底不受他的限製後再把他乾掉……”
荊沉玉猛地望過來,夜月眠閉上了嘴。
乾嘛說這些,昭昭死了難道對他不好嗎?他們倆都死了這天下不就是他的了?
他到底在發什麼瘋。
昭昭並未回應夜月眠,隻是看著荊沉玉,想到他的那些個不尋常,意味不明道“說這些話,做這些事,你真不怕自己有朝一日會後悔?”
這是她第二次問他會不會後悔了,一時間,荊沉玉竟因受傷過重,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他恍惚了一瞬,回答依舊“不後悔。”
昭昭“永遠不會後悔?”
“不會。”他聲音輕卻堅定,帶著無儘的沙啞,卻沒有迷惘,“不論做過什麼,既已成過往,便此生不悔。”
但是……荊沉玉眼瞼微垂,手按著心臟,神色儘斂。
千萬不要再來一次了。
這裡疼得他呼吸都難。
他真的沒辦法,再經曆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