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修的是殺人之劍。
修道之人應心懷天下,以降妖除魔鋤強扶弱為己任,劍修修習劍道往往也是仁心之劍,修習殺戮之劍者少之又少,他們總會擔心因殺孽太重心魔纏身,也總會質疑如此劍道究竟是正是邪?
天底下敢光明正大修習殺戮之劍的就那麼幾個人,全都在九華劍宗,隻因修真界最強的劍君便修習殺戮之劍,而他就出自九華劍宗。
太素宮中,劍君荊沉玉盤膝而坐,雙手結印,入定之中,周身冰寒殺戮劍氣極為懾人,令宮外等候的九華劍宗宗主華傾都不寒而栗,退避三舍。
遠離了太素宮,華傾雙手揣進袖子裡,看著簌簌落下的雪花,長歎一口氣自語道“這天氣,尋常之中又透著不尋常,總覺得有事要發生啊……”
話音才落,太素宮中本在入定的沉玉仙君倏地睜開了眼,他眉心一點朱砂痣鮮紅如血,蒼白冰冷的臉上掛著嚴苛與薄涼。
他明明有一雙多情漂亮的桃花眼,卻因瞳仁極黑,眼白又過於白,眼底時刻流露殺戮劍意,常年不帶感情看人,生生將那份綺麗變成了清寒。
他定定看誰時,便是已到登仙境的大能,怕也無法坦然承受。
他不過睜眼了一瞬幾再次閉上,隻這次不單隻是入定,而是入了自己的紫府之內。
修真之人,紫府靈台乃最私密緊要之處,沉玉仙君修為高深,紫府靈台也較尋常修士有所不同。
甫一入內,便覺大得沒有邊際,處處冰封也就算了,還下著比外麵更大的雪,雪花大到占據整個手掌,這究竟是什麼冰雪地獄苦寒之地?
——莫名出現在這裡的時候,昭昭費解了很久。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單薄的白色睡裙,昭昭披著一頭黑色長發找了處冰川拐角躲避風雪,風吹得她渾身顫抖,可她其實沒覺得有多冷。
很奇怪,明明周圍都下著“暴風雪”,但她真的沒覺得多冷,難道是因為在做夢?
除此外也沒什麼彆的理由可以解釋了。
想到這,昭昭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嘶,好疼。
怎麼會疼??
昭昭有點懵了,做夢應該不會覺得疼啊。
正困惑著,周圍風雪更大了,昭昭很努力躲避才沒被風吹起來。她在巨大的風雪中緊閉雙眼,莫名覺得有誰在注視自己,那眼神太有存在感,她不得不又去尋找。
雪花掛在她睫毛上,又很快被大風吹散,昭昭眼皮被冷硬的風吹得發疼,終於費力睜開了眼,大風雪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她愣了愣,還真有個人在看她。
對方的眼神也真的很有存在感,壓迫感極強,她不過正視了一息就有點雙腿發軟。
匆忙垂下視線,昭昭忙扶住了一旁的冰川站穩。
就在此刻,那人開了口。
他的聲音如周圍的環境一樣,給人帶來無儘寒意。
“你是何物。”
……
你是何物?
直白點說,他大概在問你是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問題?
昭昭蹙眉望向對方,這次才算看清他的模樣。
漆黑如墨的長發,雪色的蓮華道冠,冠後垂著銀色發帶,清冷如玉的臉,寒涼中透著露骨殺意的雙眸,眉心一點朱砂痣,削薄的唇緊緊抿著,嚴苛冷漠又氣質雍容,玉骨仙姿的一個……古人。
古人。
昭昭腦子瞬間炸開。
好像明白了什麼,但沒完全明白。
眼前人沒給她多少時間細想,問不出結果他顯然失去了耐心,修長蒼白的手虛空一握,化出一把半透明泛著冰色寒光的長劍,劍尖眨眼間換了方向,直直朝著她刺來。
他要殺了她。
用這把殺氣騰騰,一看便知見過許多血的仙劍。
昭昭看看那把劍又去看那人的模樣,內心對某本書還記憶深刻怨念叢生,再加上昏迷的原因很奇怪,所以哪怕真相很離譜,她也不得不相信了。
她也許,可能,大概是,真的被“你行你上”了。
可獄而不可囚的斬新生活就在眼前啊。
都不需要劍刃碰觸,僅僅是劍周的殺意已斬斷了昭昭耳側的長發,她激靈一下,後知後覺地開始害怕。
這是才剛明白一點如今是什麼情況,就要立刻赴死了嗎?
求生是人的本能,昭昭滿腦子彈幕般劃過“不能死”,她想,要是可以到冰川的另一邊去就好了,可以躲開這致命一擊。
很奇妙的,當她這個念頭出現,還真的身形化為了黑霧,黑霧被劍刃刺穿,她人不見了,出現在冰川之後。
???
成功了?
這也太不唯物了。
昭昭愕然地看著周圍,遮擋身形的冰川沒能堅持多久,就被疑似某男主的人擊碎了。
轟隆隆的響聲震耳欲聾,殺神又來砍人了,昭昭捂著耳朵飛快往後跑,巨大的碎冰不斷墜落,雪色霧氣之後,一身月白道袍的高挑男子持劍緩緩走來。
他看似步伐緩緩,卻瞬間到了她麵前,昭昭躲無可躲,忍無可忍,對著再次提劍而來的人怒道“就不能有話好好說嗎?非要武力解決問題嗎?我招你惹你了?”
她開口說話,他的劍尖頓住了。
昭昭立刻又道“萍水相逢,你上來就問我是何物——我當然是人了,怎麼會是物?現在還要殺我,這與濫殺無辜的邪魔歪道有什麼區彆?”
也不知是話裡哪個字起到了作用,對麵人放下了劍,他眉心朱砂痣襯得膚色越發雪白,暴風雪中昭昭的睡裙不斷飛起,及腰的黑色長發也不斷揚起,而他卻道袍整齊,發絲毫厘不動。
他從容不迫且冷酷道“邪魔歪道。”
他重複了一遍她話裡的四個詞,薄唇輕抿,冰冷嚴苛“說得對,你,邪魔歪道。”
“……???”昭昭滿腦袋問號,“我?”
她使勁捂住被風雪吹動的裙擺,煩躁地想著這風雪不能停下嗎?
剛這樣想,風雪就真的小了許多。
昭昭隱隱察覺到什麼,有點沒底地確認道“為什麼說我是邪魔歪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又是什麼人?”
男子好似天生冷感,不管說什麼做什麼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此刻這點更甚,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帶刺一樣,刺得昭昭渾身發疼。
“這些疑問要全數歸還於你。”他用苛刻的眼神審視她,眉頭微蹙,蒼白而如玉俊美的臉孤高如雲,“衣衫不整,舉動輕浮,言語放肆,本君的心魔會是如此,真叫人意外。”
……
等等。
什麼?
心魔?
昭昭指著自己,傻了“我?你的心魔?”
她猜到了對方的身份,想到自己可能被搞到了書裡不管什麼季節都冷得要死六月還飄雪的九華劍宗,可萬萬沒想到——
“你說我是你的心魔?”
她用難以置信有點可笑的語氣反問,也不單單是她,在場的另一人更為此不可置信。
荊沉玉修道千年,位列劍君,劍心通明,從無旁人那般的瓶頸或心魔。
今日紫府靈台內突然出現這樣一個奇裝異服言行放肆的女子,能在他靈府內兩次躲過他的殺招,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絕對是他的心魔。
荊沉玉不苟言笑地持劍而來,昭昭想要退開,可腿像被綁住了,寸步難行。
“你……”她剛開口,便彆對方打斷。
“且讓本君看看,為何會生出你這般心魔。”
話音方落,般若劍快速劃破了她的眉心。
昭昭對眼般望向眉心,她沒感覺疼,隻是灼燒得厲害,荊沉玉靠近她,幾乎與她鼻尖相貼,呼吸交織。
昭昭從他過於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裡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模樣,心裡咯噔一下。
她眉心被劃破,冒出來的不是血,是淡淡的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