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寧天下!
天又亮了。
梓言躺在他的床上,睜著眼睛看床帳頂上鴛鴦戲水的花紋。因為他看著床帳的時間太長,所以即使閉上眼睛,他也能輕易在腦海裡描繪出那花紋的模樣。
梓言緩緩地眨了眨眼,又慢慢閉上。
他該起了。
每天都會有無數的公文送到書房去。每一件都要按輕重緩急分門彆類,特彆重要的那些還得寫了紙條夾進去。這項活計自從十個月前梓言接手以來,已經從徹夜不眠縮短到了三個時辰。
今天的做不完,就得堆到明天,接下來還有後天。越堆越多到最後苦的還是他,所以他是偷懶不得的。
隻是想雖這樣想,梓言卻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致。他隻是懨懨地起了床,拖著步子慢吞吞地走到他的梳妝台前坐下。他左手抓起梳子,右手翻開妝奩的蓋子,支起裝在妝奩蓋子下麵的鏡子。
然後,一愣。
這是……
他?
梓言手上一鬆,梳子砸落到地麵上,他卻愣愣然仿佛無知無覺,隻是呆呆地看著鏡子裡的那個人。
臉還是那張他看了近二十年的臉,但是那張臉上的表情卻異常地……
呆木。
那是一張了無生趣的臉。呆滯的眼神,疲憊麻木的表情,給這張應該不算難看的臉添上一股厭煩的氣息。
梓言慢慢抬起手,指尖朝自己的臉伸過去,然後鏡子裡那個雖然頭發還是黑色,眼神裡卻再沒半分活力的人也跟著做出了一樣的動作。
梓言一時心慌起來,他猛地拉開妝奩下層的小抽屜,使勁翻找起來。
但是那唯二的兩盒胭脂,一盒是淺赭,一盒是淡粉。除此之外,沒有額鈿、沒有妝靨,甚至連炭筆都隻有一支黑色的。
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梓言愣愣地看著鏡子裡那張素淡過頭的臉,呆怔了好一會之後,他猛地站起來撲向衣櫃。
褐色、灰色、月白……
全都素色。
一件鮮亮粉嫩的顏色都沒有,那衣服上甚至都很少帶著花樣。
梓言還記得,他剛剛到青樓的時候鴇父說他是個“叫人眼前一亮的孩子”。而梓言在那個汙泥潭裡掙紮出頭的事實,不僅可以證明他長得好看,也可以證明他善於打扮自己。他知道自己生得明豔,所以他從來不適合那些素淡文雅的顏色和裝束。
但是,現在的他居然連一盒鮮豔點的胭脂都沒有。
梓言慢吞吞地複又回到梳妝台前。那兩盒被他用到見底的胭脂突然令人厭惡起來,於是他單用了炭筆來給自己上妝。
左半邊臉素著。而右半邊臉全用了黑色,眉色用黑,腮紅用黑,唇脂也用黑,而當他終於停下手的時候,鏡子裡出現了一個陰陽臉的人。
梓言抬起手,遮去右半邊臉的時候,剛剛才見過的那個人複又出現在他的眼前。那茫然無措,那了無生趣,看得梓言好像被什麼蟄了一下似的,慌不迭地換了手。
而當他遮住左半邊臉的時候,鏡子裡出現了一張仿佛盤卷著濃厚陰氣,卻也無比妖豔的臉。
他在做什麼……
梓言愣愣地看著那隻右眼。描畫眼角的黑線延伸出去變成藤蔓,與他雪白的皮膚交相輝映,居然帶出了幾分妖異惑人的感覺。烏黑的嘴唇仿佛浸透了最濃厚的毒汁,卻奇異地能勾住任何人的視線,叫人流連不已。
所以這兩年裡,他到底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