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寧天下!
眼見著就要新年的臘月末,整個王府裡到處是一片忙碌。雖然先帝孝期還沒過不能大肆歌舞飲宴,可到底吃食上頭總要準備得精心些。就連那個素日不愛管事的秦王君都減了歇晌的時辰,此間主人卻在日光剛剛西斜的時候,泡進了那個大浴池子裡。
李鳳寧閉著眼睛,懶洋洋地仰靠在浴池裡的基座上。
也不知是寧神香還是熱騰騰的浴水,雖然不覺得困倦,卻怎麼也不怎麼想睜眼。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轉著如今朝中各種大小事務,一會是涼州刺史新年賀章裡的試探,然後想到草原的亂況,再由邊境互市想到燕州海路,又由水路會經過豫州想起那裡今秋歉收,來年的糧種隻怕是會有麻煩。
真真是那句俗話說得對,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她如今雖然監國,卻到底還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帝,行事上頭便十分捉襟見肘。人家還能腦袋一縮,一句“不敢僭越”就算交代過去,她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案頭那些文書越堆越高。往常她總覺得自己一目不了十行,七八行總是有的。可現下她讀完一份文書的功夫,外頭能再遞進十份來。瞧著那些她不吃不睡也隻會慢慢變多的文書,李鳳寧索性大袖一甩,泡澡來了。
她因不喜人近身侍候,所以小廝是候在外間的。隔了道門聲音也弱上許多,她隻隱隱聽到小廝在外頭稟報了什麼,就覺得一陣冷風鑽進來。那個推門而入的人顯然非常乾脆利落,不大的功夫之後李鳳寧就覺得浴池的池水被人攪動起來。
敢在她沐浴的時候進來已經沒幾個,更不要說一聲不響直接下水的了。
李鳳寧睜開眼。
外頭日光還亮著,於是屋子裡自然也暗不到哪裡去,再於是,那人與其說是悠然自得,還不如說是旁若無人的神態就在李鳳寧睜眼的刹那映入她的眼簾。
平心而論……
他的容色真是略欠了那麼幾分。
但是那種似乎多到能夠滿溢出來的自信,卻令他無論在哪裡都成為最引人注目的那個。比他漂亮的,李鳳寧隨隨便便就能數出好幾個來,卻偏偏無論哪一個人站在他身邊,她首先看到隻會是他。
男人在李鳳寧幾乎不眨眼的注視下,乾淨利落地擦洗著自己的身體。隻有在他停下來以後,才仿佛終於想起池子裡還有另外一個人似的,半遊半走地穿過池水來到她身邊。
“殿下真是雷厲風行。”李鳳寧懶懶地對他說了一句。
“馹落沒人會這麼浪費食水。”男人學她的樣子坐在水下的石座上,然後在熱水裡舒展了身體。
李鳳寧唇角一勾,手在水下穿行,撫到他側腰上,“你不喜歡?”
草原到底是個磋磨人的地方,即便是像多西琿這樣根本不必乾粗活的人,也不過是仗著年輕才好些。但是他來赤月住了還不到一年,肌膚就柔潤起來,配上原本就有的緊致和彈性,肌膚的觸感愈發迷人起來。
不過即便多西琿能適應赤月的衣食,卻還是享受不了在熱水裡無所事事發呆的樂趣。因此他手一伸,撈過細頸瓷瓶過來倒了澡豆在手裡,合了水便覆到李鳳寧身上揉搓起來。
李鳳寧把下巴擱到他肩上。
“你跟阿時說了什麼?都把他哄去大理寺的牢門口堵人了。”
多西琿大約是個哪個大夫學過幾手推拿,因此揉捏輕重得宜,舒服得李鳳寧愈發不想動彈了,她眼睛半睜半閉,她的聲音也一徑地朝懶洋洋那裡滑了過去。
換了旁人隻怕要心下微驚,開始仔細思量揣摩李鳳寧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了,但多西琿揉捏的手不僅沒有絲毫停頓,連力道都沒有變化。
“怎麼,你不舍得?”多西琿的聲音裡是完全的不信。
李鳳寧咧開嘴,扯出一個朦朧的笑意。
蕭門時氏,隻是一個年輕的夫郎嗎?
不。
李鸞儀不論怎麼對李鳳寧,那也都是李家的事,便是殃及蕭令儀,也都是外頭女人的事。可時氏占了個身份便宜,一個是姐姐一個是妻主,真要惱起李鸞儀來也沒人能說他不對。當街指使侍衛打人不過潑辣些而已,總比縮在後頭不聞不問顯得漠不關心要好太多。
但是換過來,不論當時還是事後,但凡有人敢朝著他去,不說蕭氏和時家生不生氣,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朝個十五六的年輕夫郎下手,誰好意思?
“隻是到底還是見效緩了些。”李鳳寧本就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這些事是誰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多西琿手上停了下來,他伸手捧起李鳳寧的臉,叫她看著自己,“為什麼這麼心軟?”
李鳳寧看著多西琿輕蹙的眉頭,從溫熱的浴水裡抬起濕漉漉的手又覆在多西琿的手背上,垂下眼卻一時不說話。
這件事從外人來看,無非是李鸞儀從上林署搶了一個小官,卻沒有收拾乾淨,叫李鳳寧知道後又把人給捋下去。李鸞儀覺得被下了麵子,當街吵鬨最後反而把蕭令儀誤傷了而已。
李鳳寧與李鸞儀素來不合,整個安陽大約就沒人不知道。李鸞儀又素來蠻橫跋扈,滿安陽地鬨事。偏巧當時誤傷的蕭令儀還娶了李鸞儀當時求親遭拒的時氏。
這一通下來,隻怕任誰都覺得是魏王府姐妹舊怨,但事實上,至少在李鳳寧看來,已經有了兩點破綻。
禦史台的假文書,還有李鸞儀用的假毒刺。
就當李鸞儀突然開了竅,知道怎麼不引人注意地叫人打造出那根掌中刺來,但是刺上卻沒有塗上真的□□卻依舊十分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