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敵人愈想得到什麼,那便愈發不要讓其得到。”
福淩在和廟中對他所說的話蘇言在記得清清楚楚,他當時的神情蘇言也未曾忘記,雖是有些縹緲的微笑,但蘇言能夠感受地到其中的真誠。
蘇言是相信福淩的,一直相信著。
雲端大廈的那個夜晚,福淩沒有在吳叁柒麵前拆穿他們;銀跡實驗室裡,福淩為他打掩護,幫助他救出了那些超能者與修行者;和廟之中,福淩數次告訴他和白莯重要的信息。
往昔種種,與蘇言心中的感覺,使得他一直相信著,相信著鏡中這個奇怪的,可疑的中年男人。
可是?
可是……
蘇言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壓下了澎湃混亂的思緒,接著看了下去。
“父親?”薑子葦疑惑地將視線從陸明玉身上挪開,轉而投向了福淩,誰知這一投,讓薑子葦徹底失卻了方寸。
“父親。”薑子葦的聲音在顫抖,但蘇言聽地很清楚,那是一個肯定句,沒有絲毫疑問的肯定句式。
“不,不可能。您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薑子葦死死地看著福淩那張麵龐,想從中看出一些破綻,可他將雙眼看出了淚,也未能從那之上找出一點點和記憶中不同的地方。
“衰蘭送客鹹陽道。”薑子葦開口道,語氣中殘留著最後的希冀。
“天若有情天亦老。”福淩微笑著接道,隨即從陰影裡走出,走到爐火的光芒裡,看著薑子葦道“好久不見,子葦,你竟已經如此蒼老了。”
“咚。”
薑子葦的拐杖從手中應聲滑落,老朽的軀體失卻了那杖的助力險些跌倒在地。
福淩彎腰拾起了薑子葦的拐杖,遞還給了他,並說道“你不該學我的,子葦,手杖啊,拐杖啊,這一類的東西並不適合你。你拿著他們,並不好看。”
福淩此刻的口吻,儼然像是在規訓一個孩子。
薑子葦顫抖著接過了福淩遞來的木杖,像是哭,又像是在笑“是啊,您說的對。可是我不懂,我不明白。”
再度拄上了木杖的薑子葦不知從何處又尋回了一些氣力,他用赤紅的雙眸狠狠地盯著福淩,大聲問道“您找到我們,救下我們,教導我們,像一個父親一樣,給予我們全部。愛,家人,本領,知識。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您現在要親手毀掉這一切?”
福淩拍了拍薑子葦的肩,讓他平靜下來,待薑子葦不再顫抖後才開口說道“隻是選擇罷了。明玉的路勝過了你們的路,所以有了今天。”
“我不明白,父親,我不明白,請您告訴我,請您清楚地告訴我。”薑子葦垂下了老邁的頭顱,像一個無知的孩子,在福淩麵前乞求答案。
福淩閉上了雙眼,不再說話。
陸明玉身披風雨,走上前來,說道“薑子葦前輩,在父親漫長的生命裡有過很多個您,也有過很多個我。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對嗎?”
薑子葦沒有回答。
陸明玉繼續道“這意味著這座城市,這座名叫荊玉的城市對我們,永遠那麼殘忍。異事處?超能者?修行者?短暫的,虛偽的假飾。”
“怪物,在他們眼中,我們隻是和他們不一樣的,怪物罷了。”
“這座城市裡的人是那般容易相信,那般容易信任,他們會一時興起地相信我們這些怪物,但那並不是信任。”
“信任?荊玉市的信任隻是另一個維度的猜疑罷了,對待與他們一樣的人時尚且如此,遑論對待不一樣的我們。”
“反複,無常。父親在漫長的歲月中不斷求索,直至厭倦。”
薑子葦無聲地嗚咽了幾下,雖然陸明玉的敘述語焉不詳,但他聽明白了,完全地明白了,唯有一點,一點他還不明白,於是他問“那你為何要殘殺與你一樣的同類呢?”
陸明玉答道“薑子葦前輩,我要摧毀這壞舊的世界,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您說,對待舊世界的扞衛者,我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