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春回!
無論是棄城還是獻城,張清都認為是絕無可能的,他的第一感覺是瘦猴兒想多了。
開封的大小官員們一個個都戰意高昂,總兵陳永福更是響當當的將才,連周王也是一點不吝錢財,慷慨資軍並厚賞猛士,總社李光壁更是帶頭奮勇當先,哪裡由得宵小穿空子。
而棄城就更不可能了。不說失地,還是失這麼重要的關隘巨城。就算能跑出去,這麼多大小王爺們又如何能全部護得周全,這些官兒們不是等著被皇上問斬麼!
看瘦猴兒一時有些沉默,張清沒有追問。
這幾個月,他們早已麻木,但再麻木也會偶有掙紮,畢竟都是爹媽生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開封早已無糧,七月時,官軍就已開始拿令箭挨門挨戶搜糧,有時甚至一日七搜,後來則窮搜而無獲。城內百姓或摘樹頭青,或買中藥餌,或刮樹皮為羮,或剜草糧,或扒糞中之蛆,以及水草、皮革、膠泥、漲棉、故紙之類,以延旦夕。
隻八月,開封已飛鳥絕跡,鼠雀儘無。個彆街巷甚至十室十空,腐臭滿街。後腐臭竟無,乃因儘食亡者。而後誘殺、強殺者,全城不絕。
張清和瘦猴兒雖見慣了滿目瘡痍,但卻仍常無法麵對今日之慘,實在是小巫見大巫,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現在已是九月中旬,再這麼下去?他心裡更亂了。
因為他們住在城南,走回住的地方還早著呢?大家也都需要去平複一下自己的情緒。兩人也就沒有說話,而是扶著刀,慢慢走著。
作為明朝開封城核心的周王府,位於全城的偏北處,築有蕭牆和紫禁城兩重城垣,並以蕭牆南牆以外的東西大街為標誌,將開封城分割為南、北兩大部分,以南為居民區和商業區,以北為王府區。
過了好一會兒,瘦猴兒才有些眼睛發直的看著前方說“大哥,你猜我今天看到什麼了?”
“什麼?”張清皺起了眉頭問。
“沒起雨的時候,我不是被派去給官差們傳話兒麼。剛順著牆離開曹門沒多遠,正準備鑽入一條巷子時,卻看到有兩個人正在敲死人骨頭吸髓,真他麼惡心。”瘦猴兒麵無表情的說。
“就這?”張清有些疑惑。
瘦猴兒沒有賣關子,他接著道“因為惡心,我就縮了回去,打算換條路。這時又聽到人聲,卻看到開封府的黃推官騎在馬上帶著幾個人正好從巷子那頭過來,我就多看了兩眼,也看看要不要幫忙。
結果,他們看了那二人幾眼後,竟然轉頭走了。什麼也沒乾,什麼也沒說。
他們是官,可他們什麼也沒乾!就那麼走了,就那麼走了。”說著的時候,瘦猴兒的聲音已經越來越重。
“你怎肯定那是黃推官?切不可亂說。”張清扭頭盯著瘦猴兒道,同時停下了腳步。
“認不錯,我經常在各官兒間跑腿,黃推官我見過好幾次呢!而且今日他還穿著官服,更差不了。”瘦猴兒篤定的說。
張清一下也愣住了。
“強者擄人至背處,殺掉割肉分食之,百姓告至官府,官府管不過來,也不好破案,我多少也能理解。可這就在眼前啊!光天化日之下,還不管,想來這城中百姓的死活官兒們早已不關心,可笑我們卻還在給他們賣命……”看張清發愣,瘦猴兒繼續說著。
長長的歎了口氣後,張清繃著臉打斷了瘦猴兒說“瘦猴兒,慎言。這番話切不可再與他人言,一會兒到家也彆說,到我這兒就算了結了。”說完,他卻低著頭向前走去。
“這我懂,就是跟你說說,心裡頭憋悶的難受。”瘦猴兒急忙趕上張清,在旁邊悶悶道。
於是兩人半天都沒有言語,就那麼默默的走著。
很久之後,到了城南一條巷子中七拐八拐之後,兩人終於在一個院子門前開始扣門。與門裡的一個少年報了姓名之後,頗大的院門才慢慢打開。
進院子時,張清習慣性的向右看了一眼。一間開著門的旁房裡,一個中等壯漢正坐在當中看著門口,他懷裡還抱著一把明晃晃的柳葉刀。
兩人互相點了點頭後,張清看了看已快看不清的天色,向正屋走去,瘦猴兒則接了張清的刀後一溜煙似的奔向那壯漢的屋子。
“娘,俺回來了。”張清進了屋子一邊喊一邊將大箬笠(用竹篾、箬葉編織的寬邊鬥笠,相當於雨帽)摘下放到牆角,然後又擰了擰已經濕透的衣服,這才一屁股坐到外屋的椅子上。
片刻之後,從內屋出來是一個美婦,張清急忙起身頷首微笑。
那美婦也頷首低眉後,卻急忙用手中已吹起的火折子去點桌前的一根半截蠟燭,同時對張清說“叔叔,快去換身乾爽的衣服,彆著涼了,這身我給你洗洗。”
這美婦卻是張清的嫂子。
“不急,和娘說了話再去。你火燭還是滅了吧!看得清。”張清說著時眼睛卻已望向內屋門口,一個模樣清秀的豆蔻少女正扶著一個衣著整潔的老婦人出來,張清急忙去攙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