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恥!
兩人互相之間也不說話,也跟不跟李慢侯說話,六隻眼睛互相看著,誰都不知道誰在想什麼。
這兩人這些天李慢侯也見過幾次,黑衣長者來的少,看過李慢侯兩次,鐵甲軍人來的稍多,隔三差五就來一次,其中兩次還給李慢侯帶了肉食,看人伺候著吃完才走。黑衣長者來的時候,僅僅是看看李慢侯,而軍人來的時候,李慢侯總感覺特彆不舒服。他總覺得軍人看自己的眼神很詭異,似乎是在看著一件喜愛的物件,這種眼神他特彆熟悉,許多癡迷於收藏的藏家看見心儀的寶貝時候,就是這種表情。這讓李慢侯極其迷惑,這個軍人想割他舌頭,又用刀砍過他,現在卻如此熾烈的看著他,到底是什麼毛病?
不過像今天這樣,兩人一起過來,倒是這些天的頭一次。
等了許久,也不見二人離開,李慢侯心裡著急卻不敢表現出來。卻等到了一個士兵進來報告,聽到消息,李慢侯的心頓時涼透了。
東京到了!
此時的東京,城叫汴梁城,地處開封府,是北宋的首都,當世第一大都市,沒有之一!
曾經觀賞清明上河圖的時候,無數次心向往之的這座繁華古代大都市,此時卻如同地獄一樣讓李慢侯恐懼,因為這裡很可能是他的死地。
他已經不止一次聽船上的船員討論過皇帝會怎麼處死他,大多數船員認為李慢侯會被火燒死。
一瞬間,李慢侯甚至升起一股立刻掙斷繩索,暴起殺人,奪路而逃的念頭。可隨著進來的士兵越來越多,李慢侯徹底失望了。
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是怎麼被士兵駕著走上甲板,然後下船踏上花繁的碼頭,接著被塞進一輛馬車中的。直到馬車搖搖晃晃中駛入城內,李慢侯才慢慢恢複了一些思緒。還能坐馬車,未必就真的那麼壞了?
一絲僥幸,或者安慰。
同時也給了他一股希望,讓他漸漸恢複正常。他聽說過一些死刑犯,即便以前多麼凶狠,在被即將行刑前,往往也會大變樣,有的嚎啕痛苦苦苦哀求,大多數人完全失控,任人擺布,仿佛一個行屍走肉一般。李慢侯想到自己剛才大概也是這種精神狀態。
馬車早就進了城,馬車窗外是北宋繁華的街市,此時天色漸暗,不少商鋪已經上了燈。如果這個時代有衛星,汴梁城大概勉強可以算是一個不夜城,甚至是唯一的不夜城,因為到了北宋時期,已經廢除了唐朝以前的宵禁政策,百姓可以有夜生活了。
如果換一個處境,李慢侯是十分有興致參觀這個時代的汴梁城的,可眼下他是丁點心思都生不起來。但跟他同乘一輛馬車,被李慢侯懷疑是看守自己的帶甲軍官朱提轄卻非常的有興致,進城後車簾就一直沒有放下,腦袋就沒往車裡看過。
有這個朱提轄在,依然被五花大綁的李慢侯就覺得自己沒什麼機會逃走,這些日子,通過船員之口,李慢侯也了解了一些朱提轄的背景,這是一個江南權貴後代,據說是大官朱勔的侄子,在船員口中,這朱提轄武藝高強,在江南獨自殺過龍。江南一帶所謂的龍,一般指的是揚子江裡的揚子鱷,又叫豬婆龍。
李慢侯權衡過,對比朱提轄孔武高大的身材,被綁著的自己基本沒可能從他手裡逃走,更何況透過馬車的門窗,可以看到前後左右都有手持長矛的士兵護持,早就絕了李慢侯的逃生之路。
另一方麵,李慢侯也對逃生後的出路感到迷茫,如果不能得到宋朝人,甚至不能得到宋朝官方的幫助,他彆說探查回去的路了,能不能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活下去都是一個問號。就算能逃,又該逃到哪裡?
加上發現自己是乘坐馬車,而不是被塞進囚車,李慢侯感覺他似乎並沒有被當做囚徒對待,雖然猜不到對方的用意,但這總算一種好跡象,李慢侯現在不奢求能被這些野蠻的宋朝人優待,隻求不被虐殺就是萬幸。
但宋朝人會如何對待自己,李慢侯此時完全沒有頭緒。按照他的邏輯,宋朝人將他當做一個外來人,要麼優待,要麼排擠,無論如何不至於傷害,但現實已經發生,他實在是不知道原因。他設想過,是不是自己如同麥哲倫那般,無意間卷入了宋朝人之間的內鬥,可想來想去他就是一個人,還被當做怪物,怎麼會卷入宋朝人的紛爭中?如果自己對宋朝人沒有妨害,那朱提轄為什麼想割他舌頭,還要砍殺他呢?
唯一合理的解釋,也就是那些船工的傳言,宋朝人誤以為李慢侯是鮫人,是妖物,並且作祟弄沉了花石船,從而讓朱提轄惱怒。李慢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朱提轄有自己的算計,擔心李慢侯這個鮫人能說話,從而暴露了他們中飽私囊的行為。
馬車在喧鬨的城中不知道走了過久,拐進了一個巷子,最終從後門駛入了一個院子。接著是一陣李慢侯無法阻止,也阻止不了的慌亂。最後他被士兵押下馬車,粗暴的推搡著,最後扔進了一個小屋子裡。
此時李慢侯已經徹底冷靜下來,沿途十分仔細,自下了馬車,他就十分留心。知道這是一家大戶的院子,從後院穿過一個拱門,就是一個園子,園子裡遠遠可以看到一些亭台,種植了許多樹木,中間竟然還有一個大池子,他就被關在池子旁的一間屋子。
屋子不大,很簡陋,一桌,一床,但至少比船艙中強,能夠遮風擋雨,還有能打開,看到外邊景色的窗戶。看著陳設,絕不是主人的屋子,讓人不由得聯想到這是看守園子的園丁守夜的值班室,孤零零的對著池水。
李慢侯也不是一個人被扔在這裡,還有四個士兵看守,正是一路從船上過來的士兵。等了許久,終於有四個家丁模樣的人來,他們換走了四個士兵。他們是生麵孔,看到李慢侯的造型後,還頗有些緊張,同時也有些好奇和興奮。
四人也嘀嘀咕咕,他們的話李慢侯都聽懂了,沒彆的意思,無非是好奇而已。他們不光換走了士兵,而且還給李慢侯帶來了一些新的裝備,腳鐐和手銬,脖子上還套著一個牲畜用的項圈,有鐵索將項圈鎖在牆上,最後才鬆開了李慢侯的繩子。
身體輕鬆,心情卻不輕鬆,繩子是沒了,卻換成了更麻煩的鐵索,這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磨斷,更不可能掙脫了,逃跑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一連幾日,李慢侯都完全找不到逃生的方法,家丁每日輪流看守,分兩班,每班四人,即便夜裡也有人看著李慢侯,現在就是給他工具,他都沒機會開鎖。
這些家丁也跟船上的船員一樣,對李慢侯從好奇慢慢到了習慣,但他們比船員要惡劣多了,因為他們竟然開始虐待李慢侯。家丁看守李慢侯,無所事事,整日聚眾賭博,但凡輸了,瞥見在一旁的李慢侯,有時候就過來拳打腳踢,但他們很聰明,從不打李慢侯的臉,大概是怕被人發現。
這些李慢侯能忍耐,可恥辱感卻在積聚,導致他的心態越來越消極。逃跑無望,毫無人格尊嚴,他本來還裝不會說話,現在是根本不想說話了。
從家丁們的閒扯中,李慢侯同樣得到了許多信息,比在船上多的多的信息。他知道他現在是在北宋大奸臣蔡京家中,如果是以前,他多半會十分感興趣,甚至假如這些事情不是真實發生,在腦子裡幻想自己被囚禁在蔡京家,他都會感覺非常有意思,可這不是想象,而是真實,結果李慢侯發現,自己的意誌遠比他想象中要脆弱的多。
他努力調整過自己的心態,但卻沒有任何用處,在邏輯上找不到任何希望的時候,單憑自我安慰他做不到自我救贖,他的心態在崩潰的邊緣徘徊。甚至整夜整夜睡不著覺,食慾也漸漸喪失,不是想絕食,而真的沒有一丁點吃飯的慾望。以前聽聞某些野生動物,比如野狼被關起來後,會絕世而死,作為人,李慢侯從中感覺到的是野生生靈身上的尊嚴,現在才明白,哪裡是什麼尊嚴,根本就是動物的本能。
李慢侯知道蔡京下野,這段曆史他十分清楚。不過這些蔡京家的家丁,卻都十分樂觀。都堅信要不了多久,他們家相公就又會權傾天下。
另外李慢侯還得到了一些更重要的信息,金兵南下了!
這讓他不由想到這個曆史事件靖康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