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恥!
一個小官。
帶禦器械,沒什麼實際職權,就是一種榮譽頭銜。
也沒什麼品級,因為這個帶禦器械,起初就不是什麼官職,起初是皇帝挑選值得信任的親信佩戴刀劍充作護衛,稱作禦帶,後來逐步發展成一種榮譽頭銜,武職往往都附帶這個頭銜。
到現在更加貶值,不但皇宮裡的護衛們大多有這個頭銜,地方軍隊中也有大量帶禦器械頭銜的下級軍官甚至老兵。後來這種身份在明清小說中演繹成了禦前帶刀侍衛的名稱,開封府的展昭就是這種身份。
茂德帝姬給李慢侯的這個身份,其實就是公主府的護衛,帶禦器械是頭銜,他其實被公主充作了普通護衛,可以叫李護衛,甚至勉強也算禦前護衛,至於品級,扯不上邊的。
李慢侯明白公主的意思,這樣他就更方便進出公主府了,不過應該不是為了財物,這些是早都準備好的,運財的主意是之後才講的,至於公主的真實想法,李慢侯不清楚,大概猜測是希望他常常來公主府,心裡不由有一些竊喜。
李慢侯將官冊收起來,詢問茂德帝姬具體怎麼處理這些財物,如何搬運,如何變現,茂德帝姬全無主意,甩手讓李慢侯自己處理。
兩人之後又說了些話,茂德帝姬的談興不高,李慢侯借機告辭,天還沒黑,就離開了駙馬府。
回到家中,美美吃了一頓美餐,東坡肉。
知道李慢侯這幾天給家裡掙了大錢,金枝終於大氣起來,肯花錢了。
“這做飯,就得專業的廚子。瞧瞧,不說味道如何,至少這模樣不差了!”
不怪李慢侯讚歎,擺盤非常講究,完全是他在蔡府時候見到的風格。
金枝撇嘴“可不是嗎。一個月要三貫錢呐!”
廚子是昨天讓金枝找的,人李慢侯已經見過,還是熟人。在蔡京府搶糧食的時候,跟這個廚子有過衝突,後來圍城期間,李慢侯也算救過這個廚子的命,隻是廚子不知道,李慢侯也不會去提。就好像李慢侯也算救過張三、李四的命,可李慢侯不會這麼認為,張三、李四恐怕也不會這麼想,即便張三張口閉口都說他的命是李慢侯給的,李慢侯也不會當真。
廚子在蔡京家做過很多年廚子,以前在大酒樓裡學過徒。蔡京逃走後,作為本地招的廚子,他算是失業了。金兵圍城期間,靠著李慢侯給的糧食,活了下來。之後過了一段時間好日子,因為打仗,禁軍死了幾千人,因此天天辦喪事,他帶著徒弟包了好多酒席。但之後就又失業了,城裡的酒樓看不上他,倒不是蔡京家的廚子水平不高,隻是他是一個肉案廚子,在蔡府時候就不是主廚。他的強項是刀工,廚藝還停留在學徒水平,所以在幾個酒樓接連碰壁之後,跟徒弟一起天天在橋下掛刀,接一些婚喪酒席的零活為生。
廚藝雖然一般,可肉案上的工夫一流,一頭生豬到他手裡,從活豬到熟肉,可以一條龍齊活,加上是熟人,金枝去雇廚子的時候,就把他找了來。
李慢侯也算滿意,廚藝雖然一般,那是相比大酒樓的水平,比金枝和張三、李四的媳婦那是強多了,畢竟是專業的嘛。
吃過飯,睡一覺,就又是一天。
第二天,李慢侯開始忙碌,計劃改變了。公主將那批重寶交給了李慢侯處理,現在他要轉移的財產翻了十倍不止,時間更加緊迫,不可有這兩天的安逸日子了。
先是去了一趟交引鋪,他現在已經打聽清楚汴梁城中做交引買賣最大的幾家,尤其是其中馮姓和汪姓兩個牙人,是其中的翹楚,李慢侯也不知道王經紀口中抬買鈔價的是哪一位?所以他都約見了,人沒見到,帖子下給了他們鋪裡的掌櫃。
之後李慢侯趕去了公主府,拿出自己的腰牌,護衛們查驗清楚後沒有任何盤問,顯然府裡新增了一個護衛,他們都被招呼道了。
這次沒見到公主,但見到了公主府令。公主府也是衙門,儘管沒什麼職權,可依然設有官職,最高官員稱作公主府令,還有主管府中武裝力量的公主府承,說白了一個是總管,一個是保安頭子,卻是正經的朝廷命官,當然不是科舉出身的文官,而是權貴子弟充任,任命程序很簡單,算是權貴子弟的一種特殊資源。
哪怕是朝廷命官,可畢竟是管家,對於李慢侯很客氣,肯定也是被打過招呼,知道李慢侯在幫公主處理重要機密事務,他告訴李慢侯被授予便宜行事之權,需要什麼,隻需要跟他打招呼,不需要跟他商量,他一定配合。
李慢侯要了一輛馬車,幾個幫手,立刻就去了碼頭邊。這些財產他昨天簡單清點過,給了一個預估,大概有三百萬貫左右的價值,主要是被金軍劫掠過之後,城裡嚴重缺乏這些奇巧之物,皇帝甚至下詔禁止采用金飾物,目的是為了騰出黃金充作軍費。但這禁令,反倒加劇了金飾的價格,船裡就有大量金銀器具。其他金珠美玉的價格最近也很高,六賊中的王黼和梁師成得死訊已經公開,一個死的不明不白,被不知什麼人刺死,另一個被皇帝賜死。朱勔被流放到了循州,家產遭到查封,而且下詔將所有由朱勔手裡得官的官員全部罷免。
這些蔡京黨羽或者說宋徽宗時代的寵臣集團現在惶恐不可終日,拚命的拉關係、走門路試圖求的一個好結局,繼續當官是不可能的,但不被抄家,不被流放是值得他們花費任何代價的。他們在宋徽宗時代貪腐了數十年,積聚的錢財比朝廷財政都要大的多,與其被朝廷抄家拿走,不如變賣了攀附新的權貴免罪。因此這類帶有禮物性質的珍玩非常搶手,價格炒的很高。朝裡一些新的權貴,但凡流露出對某種物件的喜好,很快就有人送上門來。
李慢侯很快就裝了一馬車珍玩,決定將這些東西先帶到自家去。
回家之後,將張三、李四兄弟叫道跟前,他必須跟這兩人攤牌,他們要走要留,今晚必須給李慢侯一個準信,這決定著李慢侯到底要不要將他們那份錢財變現還是轉走。
張三依然猶豫不決,他本能的不相信災難即將到來。李四看起來有些鬆動,隻是礙著張三的麵不好向著李慢侯。
李慢侯索性讓兩人私下商量,是走是留,天亮前必須告訴他。
夜裡,張三跟李四聚在自己房中。
“你相信金人蠻子還會打來?小種經略相公都要殺到太原了!”
兩個人私下商量,李四說出希望跟李慢侯走的想法,讓張三頗為差異。前線捷報頻傳,此時誰會相信幾個月後金兵會再次打來,而且會打破開封城。朝中那些大臣,連勤王軍都遣散了,大批西軍都被調回陝西對抗趁火打劫的西夏。
李四道“小弟也不信開封會破敗,大宋會滅亡!”
張三疑惑“那你還說要走?”
李四道“若哥哥不走,小弟自然也不會走。可是哥哥,留在開封又能如何?”
張三道“我們兄弟有萬貫家財。什麼不能做?”
李四道“可是哥哥。我覺著,跟著李大官人,能做大事!”
張三突然從李四臉上看到一種極為認真,極為向往的神情,那是一種他們這種下九流人物本不該有的妄念,可是那一瞬間他被打動了。
可是他祖輩長居開封,他是地地道道的汴京子弟,對自己的身份有著十足的優越感,讓他去南方鄉下地方避難,他難以接受。可又不忍心打碎兄弟的小小野望。
歎了口氣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了。我留下,你走罷!”
李四一愣“哥哥!”
口氣中帶著痛心。李四也是汴京出生,卻是一個真正的破落戶,父親是一個走街郎中,居無定所,卻一直在汴京活動。父親死後,李四投靠了張三,兩人相依為命已經十年有餘,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現在張三讓他走,他實在是難以接受。
張三道“無須多言。隻求你將來聞達,不要忘了愚兄便是。”
李四歎了口氣,突然跪在地上,猛磕起頭來。
張三拉都拉不起來“兄弟,你這是何苦?快快起來!”
李四道“哥哥應我一件事我才起。”
張三道“你說。”
李四道“我從李大官人那分得的錢財,全都留給哥哥,我一分都不要。”
李慢侯當日決定給兩人兩萬貫錢財,他們兄弟沒怎麼商量就決定一人一半,李四現在要將自己的一萬貫全留給張三。
張三連連搖頭,但李四就是不起來。
“也罷!我給你攢著,以後若是混不出頭,還回來找哥哥。”
說完兩人抱頭痛哭。
兩人的決定很快就告訴了李慢侯。
李慢侯看著突然跪在自己麵前的二人,也是急忙攙扶,他們就不起來。
張三一個勁的請求李慢侯要關照他兄弟,李四則說以後就全仰仗李大官人。
好容易將兩人拉起,天都快亮了,正好出門。
李慢侯讓李四跟著自己,交代張三守緊門戶,家中有重寶,向來不是什麼好事。
兩人一道出門後,張三在家中坐立不安。一想到好兄弟跟救命恩人一起離開,他一人空守著偌大的家業,似乎變得那麼無趣。而坐擁萬貫家財,是他做夢都會覺得奢侈的事情。
不遠走,到了金梁橋下就有一家名樓,稱作劉樓。與蔡京這樣的權貴對門而居,這種景象也就隻有在市民文化十分發達的宋代才會出現,彆說權貴家門前做買賣了,有一些酒樓甚至比皇宮都高,在酒樓上能俯瞰皇宮全景,宋朝皇帝也不在意,這種對民眾的包容心,是前朝、後朝曆代皇家都沒有的氣度。
門前搭著彩樓歡門,有小二迎客,跟小二言語一番,就被帶進酒樓。走進去是一條百餘步長的主廊,走廊兩側通南北天井,天井回廊上開了許多小窗子,窗後的一間間小屋子裡有濃妝豔抹的女子招呼客人,看中了可以叫來作陪。
李慢侯被帶進了內裡一間房間,早有四個人在等著他,果然掙錢的人最心急,李慢侯還以為他來的夠早呢。
互相招呼起來“陳員外!劉員外!馮經紀?汪經紀?”
陳、劉二人李慢侯是見過的,去他見看過貨,馮姓和汪姓交引商他一直沒有見到。這種交引商更依靠門路吃飯,交際會非常繁忙。跟他們溝通,李慢侯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策略,沒想著靠互相之間壓價,因為他們這個圈子更小,更容易聯合,不像那些珍玩商人,從業者不少,競爭很激烈,更有市場性。而交引這種玩官方憑證的,他們更多的是維係跟官府之間的關係,壟斷性很強。
坐下之後,陳員外立刻招呼小二上酒、上菜,還詢問李慢侯是不是要招姑娘作陪,李慢侯拒絕了。
直接問他們“兩位員外,錢可準備好了?”
李慢侯給了他們三天時間,就是知道幾十萬貫這樣的大筆金錢往來,一時半會很難籌集,同時也給張三兄弟是否跟他南下一個考慮的時間。
劉員外連忙告罪“張兄見諒。所需實在過巨,一時之間難以備齊。”
他們認錯人了,把李慢侯認作了張三,這難怪,因為沒有戶口,李慢侯一直打著張三的名義。
這次可以糾正了“員外謬以。在下李慢侯,非是張三。”
“得罪,得罪!”
劉員外連忙告罪,同時神色狐疑。
連名字都不敢告人,這買賣能做嗎?
李慢侯看出了他的擔憂,掏出自己的戶冊,讓對方查驗。
然後才又說道“既然沒有準備好,那你我如何交割?”
陳員外接過話“李兄勿憂。我們兄弟有家宅十三間,良田四萬畝,地契、房契可壓給李兄。三月之內,繳清餘款!”
他們的要求合情合理,再大的買賣人手裡也不可能握著幾十萬貫的銅錢,先拿貨,變現之後再付款,之間用抵押,後世的買賣人不也這麼做嗎,不過後世有銀行擔保,此時卻沒有這樣的金融機構。
可是沒有銀行,不代表沒有從事金融業的人,這正是李慢侯將做交引生意的馮經紀和汪經紀一起請來的原因。
於是李慢侯直接對馮、汪二人道“在下要的不是田宅,也不是錢。賣寶,為的是購一批錢引,想必二位已經知道了。”
馮汪兩人點點頭,前幾天手下掌櫃彙報過有人試圖買進大筆錢引,主要是鹽引和茶引,問過價格,昨天邀約來劉樓商談,由於對方聲稱購入錢引極多,兩人夜裡就一起商量過,今天一早聯袂而來。
這些生意人精明著呢,其實他們幾人意外的聚在一起,大致都能猜到李慢侯的想法。
馮經紀開口道“李大官人可是要我二人作保?”
李慢侯道“做不作保無關痛癢,我隻要錢引。你我三方合計,我出貨,得引。皆大歡喜!”
這些都是汴梁城裡的大商賈,互相之間也是認識的,都知道對方的家底。明白幾十萬貫對各家來說,其實都能拿得出來,缺的隻是現錢。相對來說,交引商這種主要從事交引買賣的商人,現錢更多一些,因為他們需要更快的周轉。而珍寶商,手裡的財富,更多集中在各種珍玩上,田宅都不是主要財富。
汪經紀問道“不知道李大官人要多少錢引?”
李慢侯笑道“那要看二位肯讓出多少錢引了。”
馮經紀哈哈笑道“隻要大官人出的起錢,幾百上千萬貫的錢引還是有的。”
很多,也不多。北宋朝廷每年賣出的錢引高達一兩千萬貫,流通中和儲藏中的錢引數量更大,而且宋金戰爭嚴重影響了北宋的正常財政,沒錢的朝廷,增發錢引是沒有顧忌的。尤其現在當政的,已經不是對經濟頗有經驗的蔡京,而是一群把蔡京鄙夷的一無是處的文官。他們對金融規律,更加沒有敬畏之心,心裡隻裝著儒家經典和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