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鼎有算計人心的能力,這毋庸置疑,但趙鼎相對秦檜是有操守的,算計一個公主,雖然沒品格。但趙鼎連太監群體也算計,算計公主也能理解,隻是李慢侯有另外的擔憂。
“虧趙鼎還是一國宰相!”
“你還是彆回去了。我聽了一些消息,臨安可能有些古怪。”
趙鼎開始玩陰謀詭計,一定程度上意味著他的處境不妙。為什麼要讓李慢侯打擊撻懶,真為了國威?趙鼎那種人在乎這個?
當初兀術從臨安退走,呂頤浩建議皇帝打出親征的旗號張聲勢,哪怕隻是虛張,趙鼎都反對,一定要確定兀術過江之後,才讓皇帝打出親征旗號。他會為了臉麵,讓李慢侯去打擊撻懶?
唯一的原因隻能是出於打擊秦檜的目的,秦檜是撻懶的同盟,敵對國家之間的同盟。秦檜和撻懶試圖讓兩國和睦,最後的結果都不太好。撻懶因為被搜出了跟秦檜私通的信件,遭到誅殺,秦檜被史書罵了一千年。
李慢侯倒不認為秦檜主和有什麼錯,政見這東西,沒有對錯,哪怕堅持認為投降是民族融合,都沒有問題。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思想,表達自己的思想並沒有錯。甚至主和往往更需要勇氣,主和的人一定是理性的。後世兩個大國打個貿易戰,最後簽訂一個條約,雙方政要都要被罵。因為罵人的人,往往出於感性,任何的妥協讓步他們都無法接受,因為利益是有限的,感性傾向於獨占,理性則要求人們學會妥協和合作。
秦檜跟金國簽訂的第一份和議條約,算不上賣國,至少爭取回了被金國占領的陝西和河南土地,以國力去打,當時收不回來,從談判桌上爭取到了國力無法得到的利益,這算是一份不錯的協議。
秦檜錯在殺嶽飛,嶽飛不是不能殺,史上有多少功臣被屠戮,權力無情,死於權力傾軋的功臣多了,卷入這種權力的鬥爭中,就應該做好這種準備。可嶽飛死的方式不對,莫須有不應該是殺死嶽飛的理由。
為嶽飛鳴冤的,反對和議的文人,自然以此來攻擊秦檜,讓秦檜臭名冤枉,無法翻身。
“你是說秦相和趙相之爭?”
吳國公主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之所以被算計,隻是因為關心則亂,她認為她的男人是一個英雄,她也認為她的男人會聽她的,她有這種心結,就會被人算計,但她能看清跟她無關的紛亂的世界。
“趙鼎怕是要完蛋了。他一個主戰派,燕雲都收複了,怎麼還內鬥?”
這讓李慢侯有些不理解,如果說趙鼎和秦檜之爭,是主戰、主和兩條政治路線之爭,自然是勢不兩立,可現在大局已定,趙鼎對草原和森林又不感興趣,收回祖宗之地,就功德圓滿了,不知道為什麼還要爭鬥。
宋人真是有病,壓製武將成綿羊,文官卻極為好鬥,而且喜內鬥。現在已經成為純粹的權力鬥爭,跟理念、政見沒什麼關係,完全是派係之爭。就好像趙鼎和呂頤浩之間,明明都主戰,也能鬥個你死我活。
“應該是為了陝西的戰事。”
“吳階兄弟收拾不了劉豫?”
女真人撤出陝西,吳階的對手,就隻有劉豫集團。劉豫現在還占據著華州到潼關一線,北邊跟西夏人接壤的地方,都控製在劉豫手裡。但京兆府已經被吳階收複,嶽飛又攻占了河東路,可以從潼關夾擊劉豫,劉豫已經躺進了棺材,怎麼還能為劉豫起內鬥。
“可不死收拾不了嗎。趙相希望招降劉豫,秦相堅持剿滅劉豫。”
秦檜變得主戰?趙鼎變得主和?
事情就是這麼的詭異,但邏輯卻極其清晰。
“哎。還是為了藩鎮的問題,吳階兄弟這是在跟朝廷博弈。趙鼎不想讓藩鎮做大,所以要詔安劉豫。秦檜這時候強硬,因為劉豫已經翻不了身。無非是讓藩鎮多拿一點,朝廷少拿一點的問題。這回趙鼎怕是要完!”
李慢侯歎道。
“為何?”
“秦檜、趙鼎都是心思聰穎之人,所不同者,秦檜更願意附和皇帝,趙鼎有自己的操守。算是一個正經的文官。劉豫把你家祖墳都挖了,皇帝能容得了劉豫?趙鼎詔安劉豫,當然對朝廷有利。劉豫不管怎麼安置,都不會讓吳階兄弟得利。或者讓劉豫也成為藩鎮,留在陝西製衡吳階。或者讓劉豫成為文官,吳階兄弟不能擴藩。這都有利於朝廷,卻不利於皇帝!”
趙構怎麼敢原諒劉豫這個挖了曆代趙氏皇帝祖墳的叛臣,本來威望就不足,他之前的三個皇帝還活著,文臣武將動輒嚷嚷要迎回三聖,未必文臣們都這麼執拗,可能也有敲打趙構的意圖。告訴趙構,他的地位並不穩,不要胡來。
北宋建立的政治架構,是皇權、台諫和文官之間三足鼎立,皇帝在文官和言官之間搞平衡,言官監督文官和皇帝。一直到王安石變法之前,這一套製度都運行良好,沒有出現太大的昏君,也沒有太大的奸臣,王安石變法打亂了政治規則。由於司馬光等絕大多數文官都反對變法,王安石這種變法者往往擁有不顧一切的強硬性格,在變法之前,王安石已經是名聞天下的能臣,一直在地方上做官,堅持不入朝堂,因為他要變法,皇帝要讓他入朝,就要答應讓他變法,知道宋神宗登基,才將王安石調入朝中。
變法者往往也是標新立異者,注定是孤臣,所以願意跟隨王安石的,很多都是政治投機分子,隻因為跟王安石變法能夠快速上位,不需要死守規矩,一步一步攀爬。這些渴望一步登天的人,迅速聚集在王安石周邊。他們沒什麼原則,都跟蔡京一樣,無條件向皇權退讓,不會堅持自己的原則和操守。王安石一死,當政的就成了這些人。宋徽宗剛剛繼位的時候,還比較謹慎,把自己當王爺時的一些荒唐愛好都壓抑起來,甚至還要裝出一副簡樸的樣子,否則就可能被台諫批評。
結果蔡京上位,宋徽宗拿出自己的玉盞玉侐等用具讓蔡京看,說“朕此器久已,隻怕人言,故未曾將用。”蔡京回奏“事苟當於理,多言不足畏也。陛下當享太平之奉,區區玉器,又何畏哉?”
皇帝不敢用奢侈品,蔡京鼓勵說人言不用擔心,鼓勵皇帝享太平。後來更是一味奉承,讓宋徽宗搞豐亨豫大,在蔡京的縱容和鼓勵下,宋徽宗膽子越來越大,最後要收儘天下奇石,花石綱搞的方臘起義。同時也無所畏懼,想用什麼人,就用什麼人。有蔡京這樣的奸臣附和,台諫已經完全起不到監督作用,因為台諫本身也是宰相和皇帝任命的,一旦皇帝和宰相聯手,台諫就隻能變成一群馬屁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