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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的房間大約是許久不曾來過客人,就算點亮了穹頂上的吊燈,依然還有幾分清冷,尤妮絲與他坐在石座下的階梯上談了許久,大多都是尤妮絲在說,他含笑著聽,尤妮絲說的都還是自己近兩千年的故事,在人類世界中流浪,然後結識了更多的吸血鬼和人類,也知道了很多自己以前從沒有去了解過的事情。
在談到卡萊爾一家的時候,他點點頭,說“我記得卡萊爾,很多年前他在沃爾圖裡待過一段時間,那時候阿羅非常想讓他留下來,但是他婉拒了阿羅,說是自己還有更需要去做的事情。”他頓了頓,看向了對麵牆上畫中一身狩獵裝束的狄黛米,“我也想跟他一樣,去做想做的事。”
他的眼神仍然跟三千年前一樣,溫柔而含蓄,隻有看見狄黛米的時候,那雙眼睛裡才會帶出幾絲光亮來。
尤妮絲一直覺得,當悲劇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任何勸慰都是蒼白無助的,而能洞悉他人情感的馬庫斯會更難受,因為他能非常清晰地認識到,整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他更痛苦了。
馬庫斯像是感覺到了尤妮絲此刻所想一般,他側過頭,看著尤妮絲,笑了笑,說“你不用同情我,尤妮絲。”
“我”尤妮絲想說她並沒有同情他,但頓了頓,還是沒有說什麼。
“你們過得好就行了,不幸的人不需要再增加了。”馬庫斯說,“那天阿羅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家,儘管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我還是能感覺到出來,當時的他,跟我並沒有任何區彆,我還以為你遭遇了不測,但他搖了搖頭,說你很好,還活著,隻是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他了。這種話,跟訣彆沒有任何區彆了。”
“阿羅肯定是犯了什麼錯,才會讓你狠下心兩千年不再見他。”馬庫斯看向她,“那麼現在,他已經得到你的原諒了嗎”
尤妮絲愣了愣,然後勉強笑笑。
沒有。
有些事情是永遠也得不到原諒的。
流浪了兩千多年,說不寂寞那是騙人的,她坐在喬托鐘樓上無數次望向沃特拉的方向時,就好像已經穿透了這些距離,看見阿羅那雙仿佛罩著蒙蒙霧氣一般的眼睛。
阿羅總是用這雙眼睛看她,在吊燈暖色的光亮下,紅色的眸子沒有了平時那樣的邪氣,餘下滿滿都是愛戀,他的愛是已經無處隱藏了的,而被這樣愛著的尤妮絲,也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這樣一個人,卻是一個連親情都能舍棄的不擇手段的人。
冷酷得令她陌生,他們身邊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甚至於自己對他的感情。她無數次慶幸吸血鬼沒有睡眠,不用在睡夢中去麵對狄黛米難過的眼睛。
隻是她雖然沒辦法原諒阿羅,卻也沒辦法做到永遠離開他,就像是整個人已經撕裂成了兩半,每一半都在冷笑著看著對方被道德與情感折磨得體無完膚。
尤妮絲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已經將近黃昏了,兩千多年被濃縮成一個個有意思的故事,講述起來也是耗費一些時間的,她還以為阿羅等得不耐煩,回到自己的書房去處理積壓下來的事物去了,沒想到一推開門,正看見他坐在窗台前,看著她今早才剛剛剪好的玫瑰花,他正慢條斯理地將手套帶回手上,動作輕緩而優雅,配著那束開得正好的玫瑰花,使得觀眾也覺得賞心悅目。
馬庫斯說,在尤妮絲出走之後,阿羅便沒有再刻意隱瞞自己的特殊能力。
馬庫斯是無所謂的,但凱厄斯出離的憤怒,這個被轉化的時候僅僅十七歲的少年身邊發生了太多事,他才因為尤妮絲的不辭而彆而氣得砍了中庭一棵桃金娘,在聽見阿羅坦承自己能通過觸摸彆人而獲知他人所有想法的時候,愣了愣,然後提著自己那柄從彆人婚禮上槍來的鐵矛,怒吼道“阿羅,你居然瞞了我們這麼久我要把你的手砍下來”
馬庫斯說到這裡的時候輕輕笑了笑,凱厄斯的直白且暴躁,雖然看上去不太好相處,但卻是他們這幾個人當中最坦誠的。
阿羅的手當然沒有凱厄斯砍下來,隻不過他與人接觸的時候都會帶上一雙白色的手套,雖然少了肌膚接觸的真實感,但至少不會讓身邊的人感到不自在。
當然,沃爾圖裡能夠成為吸血鬼世界中的皇族,也少不了他這份讀心的能力。
他眼神極為認真地將手套帶好,然後看向尤妮絲,紅色眼睛中帶著淡淡的笑意,說“你跟馬庫斯聊了這麼久”
尤妮絲走進屋內,點點頭,說道“都是說各自兩千多年的經曆,凱厄斯沒有耐心跟我說,也就隻有馬庫斯了。”
她走到屋內的書櫃旁,一邊快速地瀏覽著那些藏書書脊上的書名,然後聽見阿羅笑吟吟地說“你可以問我。”
“彆人說的更客觀一些。”尤妮絲說著,取下一本柏拉圖的斐多篇,還沒翻開扉頁,阿羅便說“彆看這個,我帶你去看更好看的。”
尤妮絲回過頭去看他,他逆著窗外的夕陽,身上仿佛是被鍍了一層黃金一般燦爛奪目,但她仍能看見他的眼睛,那是一種仿佛霧氣被驅散的,晴朗的顏色。
他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握住了尤妮絲的手腕,尤妮絲的手臂先是有些微微的僵硬,然後很快放鬆下來,她任由著阿羅將她帶離這個房間,走到長長的走廊,然後看著阿羅一腳踢開了自己的房門,他房間內青銅燈架上的燈光代替了夕陽,漲滿了她的眼簾,而正對著門的牆上掛著的一幅油畫,卻讓她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幅巨幅油畫,描繪手法更趨近於米開朗琪羅,顏色明豔,線條細膩,畫中是一位年輕的黑發女子,她披著一件駝色的披肩,穿著暗綠色的裙子,都是美國十九世紀南北戰爭時期北方女子的打扮風格,然而無論是衣料還是裁剪都極為普通,不像是富貴之家的女孩。
她坐在一條白色的公園長椅上,身邊停了一隻白色的鴿子,她垂著眼,似乎正在看那隻鴿子,也似乎頗為喜歡這個可愛的小家夥,所以嘴角掛上了淺淺的弧度,看上去寧靜而安詳。
而最惹人矚目的,是她裸露出來的皮膚所發出的淡淡金芒,仿佛已經不受畫布所限製,而直接在人的肉眼前跳動了。
畫中女子的臉她見過,在澤維爾天賦少年學校的女祭司雕像上。
是的,這張臉,與她的臉,一模一樣。
她緩緩走到畫框下,仔細地在畫中探索了一遍,然後終於在畫像右下方看見一排花體英文字。
布魯克林的明珠。
弗朗西斯麥迪遜,於1864年七月。
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個在布魯克林肆意殺害年輕女子的畫家克魯格麥迪遜所說的,他的曾祖,大畫家弗朗西斯麥迪遜還有一張真正的尤妮絲畫像,在完成當天就被人搶走了,而澤維爾學校的校長也說,他祖上曾在弗朗西斯那裡看見一張未完成的少女畫像,本想借來仿造著在自己的宅子裡雕上一尊塑像,最後卻因畫完成當天被人盜走,而隻能將米開朗琪羅的維斯塔貞女中唯一一位背對觀眾的維斯塔貞女背影,嫁接在了已經雕刻好的頭部之下。
她扭過頭去,看向阿羅,而阿羅也正低著頭,看著她。
“這幅畫”尤妮絲輕聲問,“是你拿走的”
阿羅輕輕笑了笑“是的。”
“你為什麼”
“他畫得很好,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就像看見了你本人。”阿羅說,“我每天晚上都悄悄看他畫你,看他一筆一筆地將你完成,在他最後完工,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後,我買走了它。”
尤妮絲皺眉“買走”
“是的,我在那位畫家入睡之後帶走了這幅畫,然後在他的書桌上放下了許多價值連城的寶貝。”阿羅坦然道。
尤妮絲嘴角微微抽搐“這叫買”
“等價交換,不是嗎”阿羅笑著,伸手拂了拂她額角有些淩亂的碎發,“不,我後來覺得還給得少了點,所以讓凱厄斯再送一點東西過來,凱厄斯那家夥不情不願的,還說自己畫得比彆人好,所以把自己畫的沃特拉村婦放到了人家的畫室裡,被我罵了一通。後來聽說那位畫家過世了,我就叫德米特裡把沃爾圖裡珍藏的一些古董放到那個畫家的棺材裡,算是給他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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