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瑪,這畢竟是皇帝呀!真龍天子啊!年紀再小也是皇帝,也是他的主子和唯一的倚仗。
馮保禁不住渾身顫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有些發顫“陛下,奴婢……奴婢從不敢僭越,不知陛下因何發怒?”
“好膽!馮保,到現在還敢質問於朕。哼哼,馮先生,朕膽子小,可不敢把你當作奴婢呀!去張閣老那裡告狀吧,皇家可養不起你這樣的好奴才。”
說到這裡,朱翊鈞轉過身來,撲通一聲跪在太後麵前,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
朱翊鈞耿著脖子說道”太後,您要是想廢了我,改立弟潞王也由得您,這勞什子的皇帝不做也罷!兒子實在受夠了。張誠,我們走!”
說罷,小皇帝爬起來把帽子一甩,轉身就從太後的慈寧宮出來,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張誠見此,趕緊撿起地上的帽子,又衝著馮保拱拱手,算是賠了罪,趕緊跟了上去。
此時此刻,馮保根本沒有任何反應。他如遭雷擊,呆在那裡汗出如漿。今天小皇帝的話很重,可不是一般的誅心。
他畢竟是一個太監,哪怕資格再老,也不過是個老太監。
他終究還是皇家的奴仆,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他什麼也不是。
身為太監,他不可能像文臣那樣,梗著脖子冒死進諫。更何況,他也沒有這個資格。
哪怕張居正在此,鐵了心的皇帝胡攪蠻纏,也會讓他束手無策。
即使張居正是皇帝的老師,經常講課教導,萬曆有錯處,往往還要被張居正借祖宗,或者太後的名義處罰。
馮保當然不敢去告狀,這樣做的話,就是撕破臉了。他也很清楚,這並不意味著彆人就不會把消息傳出去。
皇宮根本就是個四處漏風的篩子,太監之間的鬥爭並不遜色朝堂相爭,背後下刀子的人不在少數。更何況有不少人要去捧張居正的臭腳,取他而代之。
不出馮保所料,當天晚上,就有彆有用心的人,把消息傳到了張居正的耳朵裡。
張府書房裡,遊七正在向張居正彙報天津之行的情況,並把自己的結論做了陳述,恰好此時,宮裡有人傳來了這個消息。
看完手中的紙條,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張居正勃然大怒,他一拍桌子喝罵道“豎子,爾敢!”
憤怒的張居正臉色漲得通紅。他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忽然,他扔下手中的毛筆,起身便要出去。
就在這時,遊七攔住他的去路。而且還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張居正。
遊七臉上竟有幾分憤怒、幾分悲哀。這種奇怪的表情,讓張居正有些詫異。
“敘浦(遊七的字),為何攔住我,用這樣眼神看著我。”
“張首輔,閣下欲篡位乎?”
“敘浦,汝乃何意?口出狂言,欲陷吾不義乎?”
“非吾構陷於汝,汝即不欲篡位,如何敢理直氣壯插手後宮事宜,汝意欲何為?這深更半夜的,汝欲授人以柄乎。”
張居正一拍額頭,恍然大悟恨恨說道“唉呀,是某疏忽了。都是被這豎子可氣的,多謝敘浦點醒。”
遊七歎了口氣,說道“張大人,不是你疏忽了。是你的心態變了,你開口豎子,閉口豎子,汝是曹操乎,霍光乎?
你忘了再小的皇帝,也是會長大的。你如今臣使君權,還敢對當今皇帝頤指氣使,張太嶽,醒醒吧!你這是在給自己掘墓啊!”
張居正頓時大怒“住嘴!遊敘浦,汝竟敢如此看輕於我!你我相識多年,知道我並無私心,我……”
遊七打斷他的話“夠了,張叔大,我當然知道,可彆人知道嗎?有心人又會如何利用這件事?
你想過沒有,古往今來,從商鞅到王安石。變法者有哪一個能夠善始善終。
你勇猛精進,銳意改革,置生死於度外,這一點我很佩服你。可是你辦事雷厲風行,鋒芒畢露,因而也樹敵過多。
你到底想怎樣?你要進宮去怒斥朱翊鈞,連將來唯一能夠保全你的皇帝也要得罪死嗎?
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考慮一下你的張氏子孫,將來保得住你一大家子的隻有這位小皇帝,不要替子孫招禍呀!
叔大兄,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曾經又患難與共,情同手足。請聽在下最後勸一次,過猶不及!不要陷得太深了。”
說到這裡,遊七淚如雨下,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張居正呆了一呆,慢慢的坐了下去。這話如果是其他人這樣說,他肯定會聽不進去,會以為對方心懷叵測,挑撥他和皇帝的關係,甚至會因此殺了他。
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遊七,忠心耿耿的幫了他幾十年,很少會用這麼激烈的方式勸諫。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做的有點過分?
良久,張居正歎了一口氣,神情有些疲倦的說道“敘浦,你起來吧!我錯怪你了,你很好!感謝你為我著想。
你我都很清楚,這個偌大的帝國,實際上已經被掏空了。再不有人挺身而出,十年內將會有滅頂之災,時不我待呀!”
“我明白,可是你也不能把全家都搭進去呀!至少,小皇帝……”
張居正手一抬“彆說了,玉不琢不成器!也許我的手段是有些操切。嗯,我以後會注意的。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以後我會注意自己態度的,不過該管的我還得管,你我都是這樣過來的。
敘浦兄,大明的天下已經岌岌可危,容不得我瞻前顧後了!我意已決,汝不必再勸。”
說罷,張居正拿起毛筆,刷刷刷幾筆,就在紙上寫下了兩行大字,遊七抬眼看去。
隻見紙上寫著“願以身心奉塵刹,不矛自身求利益。”
這分明是以詩明誌,準備一條道走到黑了。
遊七頓時鼻頭一酸,眼淚再次滑落下來。
……
遊七黯然神傷中,卻聽張居正問他“敘浦,你確信關島能每年進貢至少二十萬斤銅錠,還同意我們派遣官員去管理關島。“
遊七抹去眼角的淚水,穩住心神答道“叔大兄,以我的經驗看來,這關島恐怕超乎想象的富裕。對方的確誠心誠意。”
”哦,如果每年有二十萬斤銅錠,朝廷的財政也會大為好轉。這個王實好大的手筆,好大的魄力。敘浦,你覺得此人可靠嗎?會不會是一時衝動?”
遊七拱手道“叔大兄,王實年紀雖小,辦事卻踏實穩重,又重情重義。這些天我一直和他形影不離,相處的還算不錯。
根據我的觀察,此人雖然年輕,但已經完全掌控了家業。他做事穩重,並非信口開河之人。
如果要拿個人來比較,我覺得這個王實很象漢朝時的季布,屬於那種一諾千金的人。
他和他的部下都是熱血好漢,一心想殺回舊港,恢複祖先的榮光,為此,甚至願意把富饒的關島交給朝廷。
叔大兄,如果朝廷願意把關島納於製下,這可是能大大緩解錢荒,國事艱難,用錢的地方還很多。
另外,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戚南塘也試用了他們進貢的武器,可以大大的增強邊軍的戰鬥力。光憑這點,就值得朝廷冒這個險。
今天我向你求一個官,在下願意去擔任關島的縣令,請閣老一定成全,在下感激不儘。”
“不行!要派也是派彆人去,我身邊還離不開你。你的心思我明白,無非是想給我家留條後路。你的心意我領了。
但我還離不開你相助,我需要你這樣心思縝密的人,在我身邊拾漏補遺,要派就派彆人去,哪怕是我兒子都行。
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今後不必再提了。這樣吧,先安排貢使一行休息幾天,我和內閣討論後,拿出一個章程來,再處理這個事情。
好了,你來回奔波多日,也辛苦了!先好好回去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議。”
“如此,在下先告辭。”
……
第二天下午,文華殿裡,小皇帝朱翊鈞惴惴不安的等待著張居正前來授課。
朱翊鈞昨晚發泄了一通,當時是痛快了,等冷靜下來以後,又後怕不已。
聰明人總是這樣,衝動過後,就會胡思亂想。隻有蠻漢和大傻子才會不管不顧。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朱翊鈞一直就在患得患失中煎熬。他很害怕,他吃了這麼多苦,真的不想失去現在的帝位。
衝動是魔鬼啊!可惜,悔之晚矣。該來的總是會來,既然避無可避,那就等待著最後的命運吧。
朱翊鈞兩眼布滿了血絲,心裡麵糾結萬分,他此刻坐立不安,手裡雖然拿著筆,卻根本沒有心情習練書法。
就在朱翊鈞胡思亂想之際,文華殿外輕輕一聲咳嗽,這是張誠在向他報信,張居正來了。不多久,走廊裡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聽到外麵那熟悉的腳步聲,朱翊鈞不由心裡一緊,手一抖,一滴墨汁掉了下來。
黑色的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紙上,慢慢的向四周擴散,如同惡魔的臉在展開,顯得格外的猙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