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的，先生累了。”
朱翊鈞放下筆，望了望透過西窗白色的柔幔照射到纏龍楹柱上的陽光，看看李太後，又朝張居正歉意地一笑。
然後吩咐道“來人，給先生看茶。”
立刻就有幾位小內侍抬了四桌茶點上來，君臣四人一人一桌。
張居正麵前的小桌上，擺了種飲品和十幾種茶點，他隻喝了一小碗冰鎮銀耳湯，吃了一小塊點心，便漱了口。
張居正慢慢品嘗茶點的時候，李貴妃一直從旁暗暗觀察，她發現張居正特彆細心，吃的時候，一隻手始終按著下巴上的三絡長須，這是為防止沾上碎屑。
而且，他咀嚼時也不發出任何聲響，隻是慢吞細咽，一派斯文。這樣一些細節，難免讓李太後聯想到自己的夫君。
由於嘉靖皇帝的原因，隆慶皇帝從小就沒讀過書，一直到十四歲以後才開始接觸教育，因此沒有養成良好的習慣。
隆慶皇帝每次用膳，胡須上都難免沾上食物的碎末和湯水，而且碰上合口胃的飯菜，吃起來聲音很大，樣子難看。
兩相比較，她更欣賞張居正的溫文爾雅。這段日子以來，小皇帝對張居正的成見是李太後心中的一塊心病，讓她忐忑不安。這種事情根本瞞不住張居正。
朱翊鈞這段時間表現得格外的乖巧，對張先生畢恭畢敬，言聽計從，更勝往昔。
可是，真象如何能瞞住李太後，知子莫若母，小皇帝是個什麼德性，她如何能不知。
朱翊鈞小小年紀就如此有心計，這也讓她不寒而栗。
這根刺已經種下了，遲早是要爆發的。可是現在又離不開張居正的輔佐，皇家的薄情寡義，李太後是深有體會的。
憑女人的直覺，她感到張居正這種男人有理想有抱負，做任何事都會三思而行，不會因為前段日子和小皇帝之間的矛盾，而產生其他的心思，依然是值得信任的。
哎！總歸不能讓張先生將來沒了下場，既然他想留條後路，能幫就幫幫他吧。
這也是在幫她自己，免得將來自己的兒子，成了一個薄恩寡義的君王。
李太後收回心思。見張居正不吃了，她便勸道“先生多吃些。”
“謝太後，臣用好了。”
李太後心念一動，指了指自己食桌上的一碟點心說“這是先帝在世時最喜歡吃的蜜製羅漢果，張先生不妨品嘗幾顆。”
張居正點點頭，伸手拿起一顆，正欲送進嘴中，忽然又放回到碟子裡。
“怎麼了？”李太後問。
張居正長歎一聲，說道“先帝與下臣，有千古不移的君臣之誼。他既龍駕大行，吃不成他平生最愛吃的羅漢果，下臣又哪裡吞咽得下。”
張居正說這話時，喉頭發哽，兩眼泛紅。李太後大為感動，晶瑩的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她假裝被陽光迷了眼睛，拿出絲絹拭了拭。
隨後，李太後指著食桌，對候在門口的太監說“撤下！往後羅漢果不用上了。”
“是，太後。”
趕緊走過來幾個小內侍抬了食桌出去，雲台內複歸平靜。
李太後的情緒也穩定了下來。她看了看禦座上的朱翊鈞，這小皇上在她身上也耍起了手段，學會了裝蒜。
如今隻要李太後一開口，小皇帝立刻就如釋重負的樣子，好像再沒有他的事兒似的。
這時候他歪著身子，一條腿曲起來蹬著禦座的扶手，李太後朝他一瞪眼。
朱翊鈞人還挺機靈，知道母後這是在責怪他，忙放下腿，端正身子。
朱翊鈞坐好以後問道“請問張先生，這王實和他的部下該如何封賞合適。”
“陛下，內閣認為，關島還是仿雲南沐王府，給予內藩的地位較妥。當然也有不同，那就是每年歲貢改為實貢，貢品的種類、數量必須做出嚴格規定。”
說到這裡，張居正從袖子裡拿出一份折子，雙手遞給小皇帝繼續說道“針對王實提出的要求，內閣也進行了研究。
原則上我們同意王實在天津右衛碼頭附近建設一個專用碼頭，並且可以幫他征發民役參與碼頭建設。碼頭麵積暫定為五百畝。
另外，關於他要招收流民的事情，內閣也批準了在天津和山東兩地幫助他招收十萬流民。
前提是流民大部分有完整的家庭。第一批名額為三千戶兩萬人……”
……
萬曆四年（1576年），七月初九。
三天前，王實正式被任命為舊港宣慰司都指揮使，明威將軍銜，正四品武職。囊圖等十餘人也分彆被授予千總、百戶職位。
騎在馬上，王實回頭看了一眼高大的廣渠門，向歡送他的人群再次揮手告彆。他心裡明白，這些人有多麼的期盼他下次再來。
他來這一趟京師，已用了兩個月。這次在京城裡，他不惜成本的上下打點，足足花費了近五十萬兩銀子的財貨，在北京官場那是大受好評，闖出了送財童子的好大名聲。
經過多次磋商，朝廷最終還是給了王實等同於雲貴土司的待遇，舊港宣慰司具有相對的獨立性，沒有完全納入大明的官僚體係，不過王實已非常滿意了，總算有了大明的名份。
總之，萬裡長征已經走出了第一步，後麵的前途，就要靠實力慢慢來拚了。
昨天陛辭時，在張居正的要求下，囊圖被留在京師擔任萬曆小皇帝的西學講習，天津的舊港宣慰司基地隻好委派他人管理了。
七月九日，王實等二十幾人和朝廷派遣的官員在城門外會合後，當天就到達了通洲。
原本走陸路可以不走通洲，但王實想要親自招募第一批纖夫。朝廷的官員也隻好由他。
擔任朝廷代表的是張居正的二兒子張嗣修，今年剛滿二十二歲，他本來打算參加明年的科舉，卻不料被父親派了出來遠赴海外，這讓他有些不滿，心中很不情願。
後世的曆史上，萬曆五年也就是明年，張嗣修會被欽定為一甲第二人進士及第。
萬曆十一年（1583年）被萬曆皇帝發配充軍煙瘴地麵，以後就消失在茫茫人海，從此不知所蹤。這一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被改變了。
眾人晚上就在通洲驛站投宿，天氣有些熱，大家也都不願再出門閒逛，都早早的回到房間休息。
吃過飯後，囊旺便來到王實房中，看王實正皺著眉頭在桌子上寫寫畫畫，十分認真，連囊旺進來，王實也沒抬頭。
囊旺好奇的看向桌麵，發現上麵正是後世關島美軍基地的平麵圖，王實在上麵做修改，更加適應當今的需求。
王實頭也沒抬問道“關島那邊的情況怎麼樣？囊斯利有沒有收伏當地的查莫羅人。”
1521年，關島土著居民查莫羅人在海邊發現了航海家麥哲倫，麥哲倫的探險隊在該島停留了幾月後踏上了返回西班牙的歸途。
但在途徑菲律賓群島時，探險隊與島上的土著人發生衝突，麥哲倫受傷身亡。
1565年起被西班牙占據。1月26日，西班牙人來到關島，並在關島的沙灘上畫了個十字，宣示將關島劃為西班牙所有。
那年10月，在關島建立了一個貿易站，作為大帆船從墨西哥阿卡普爾科港到馬尼拉航線上的中途停歇點。
1668年6月15日，西班牙正式宣布關島為它的殖民地並派遣駐軍。
殘酷的征服戰爭耗費了大約三十年的時間，查莫羅人從十萬銳減到五千人，並被西班牙人同化。
西班牙人對救過他們的命、給了他們給養的關島查莫落人的回報——三百年的西班牙占領與統治。
囊旺從袖子裡掏出一份電文，把它遞給王實。
“公子，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剛剛收到電報。囊斯利率第二艦隊致遠、定遠、鎮遠號以及兩艘補給艦，於四月五日突襲關島西班牙人駐地。
此役，擊斃守軍一百六十五人，俘虜五十八人，繳獲兩條百噸左右的縱帆船。根據計劃，陸戰隊連續作戰，已經基本上收伏了島上的查莫落人。
通過一些高科技手段，我們已經讓查莫落人相信是神明派我們來幫助他們的，現在他們已經投入到關島的建設之中。
三號采礦飛船於六月十日抵達關島海域，估計還需要兩個月的時間。關島基地可以全麵竣工。”
“很好！囊斯利乾得漂亮。馬尼拉和宿務有什麼動靜？”
“根據馬尼拉偵察報告，西班牙人還沒有察覺這邊的變故，不過估計瞞不了多久。
最近西南季風已起，再過兩個月，西班牙的美洲大帆船就會途經關島。嘿嘿，很快就有人送銀子來了。”
“嗬嗬，最要緊的是趕緊移民啊！作弊可以得逞一時，這畢竟不是長遠之計。
人口是我們的命門，萬事開頭難，我們要儘快建立自己的基本盤，明天就讓我們跨出這第一步。”
……
七月十日上午，通州運河碼頭東岸，十口大鍋咕嘟嘟的吐著白霧，幾個請來的廚子賣力的燒著火，飄出的食物香味一陣陣傳入窩棚區。
很快裡麵就如同炸了鍋，饑餓的人們紛紛湧出來，大鍋周圍立即圍得水泄不通，一群群衣衫襤褸的大人小孩看著大鍋直流口水。
通州衛所的官兵手按腰刀站在邊上警戒，目光凶狠，倒沒有人敢衝上來搶。
王實對張嗣修點點頭，一身從九品文官打扮的張嗣修愁眉苦臉的轉過身去，登上一個高台，對著周圍的人大聲宣布。
“各位纖夫兄弟們，我乃舊港宣慰司主薄，我家將軍今天在這裡招募親兵，每月都給月錢一兩二錢，概不賒欠，每月還有五鬥米，保證你一家老小吃得飽飽的。”
下麵的人群立即騷動起來，每月一兩二錢銀子再加五鬥米，如果不克扣，在這個時代，確實能讓一家吃飽了，不僅可以吃飽，還會有些結餘。
然而更加震撼的內容還在後麵，張嗣修繼續說道“如果被選中了，到了地方，宣慰司還有地、有房子可以分你們，每三口之家可以分地三十畝，並發耕牛一頭。
請注意，我們不招收單身漢。沒有家室的纖夫就不要排隊了，排了也沒有用。宣慰司隻招收有完整家室的人。好了，待會兒就在我這裡排隊報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