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哥將油紙包隨意地丟給身後的人,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屋內的兩個小家夥,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醞釀了許久,隻能吐出一句“好好活著。”
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就招呼眾人離開了。
“鵬哥慢走。”少年朝著鵬哥離開的方向躬了一身。見眾人遠去了,少年這才走回屋內,將門關上,鎖好。
屋內又是一片昏暗。
少年走到桌邊,將兩個包子放下,將有些混亂的思緒整理了一下,然後展露笑容“吃啊,慢慢吃,還有幾個包子呢。”
少年的二妹看著少年有些勉強的笑容,拿起一個包子,塞在少年手裡,“哥,你也吃。”
覺得妹妹的語氣有些悶悶的,少年開口問道“怎麼了?”
猶豫了一下,將嘴裡的包子咽了,少年二妹開了口“哥,鵬哥為什麼對咱們這麼好啊?”
她又不是沒見過他們平時的樣子,那叫一個凶惡蠻橫。怎麼對自己家,就這麼……溫和呢?
少年沉默了一下,繼而緩緩開口“因為奶奶。”
也就是鵬哥口中的白老太太。
原來,這伶仃巷裡有一位聲譽極好的老太太,生平行儘善事,雖無生育,但常常收留被人遺棄的可憐幼童。
少年就是其一。
白老太太還常常儘自己所能,去幫助伶仃巷裡的其他人,今天幫東巷的李家縫補衣服,明天給西巷的王家送些吃的。可以說,整條伶仃巷,白老太太都走過。
老人家的善舉不僅限於那些窮困人家,就連那讓伶仃巷人避之不及的惡徒,老人家見有人有難處,也會出手幫忙。
經常有人會問老人家,為什麼那些人如此凶惡,老人家還要去幫他們?
每當這個時候,白老太太都會笑一笑,然後用一句很平淡的話語回答。
“壞人怎麼了?他們也是小孩啊,也是需要吃飯的,都是在這伶仃巷裡的可憐人,能幫就幫咯。”
鵬哥就是被白老太太救濟過的可憐人之一。
那時候的鵬哥,還沒有現在這麼風光,隻是一個小混混。有一次把上頭交代的事情搞砸了,領罰,被打得遍體鱗傷,丟在伶仃巷尾淋雨。
碰巧白老太太路過,見鵬哥奄奄一息,心生不忍。喊來了兩個人,幫忙將鵬哥搬回了家。
在那個陰雨連綿的時節,白老太太每天就是一點稀粥,一點殘羹,有一點是一點地喂給鵬哥。有時候自己都沒吃,將討來的撿來的所有吃食都給鵬哥吃。
就是在白老太太這樣的照顧下,鵬哥慢慢地康複了。
可以說,鵬哥這條命,是白老太太撿回來的,恩同再生父母。也是因此,鵬哥對白老太太異常尊敬。
後來鵬哥洗心革麵,加入了阡陌司,做起了保護彆人的工作。
白老太太收養少年後,鵬哥也經常來看望老人家,與少年也慢慢熟識了。
少年的名字還是鵬哥起的。
叫白孤。
隨白老太太姓,又是個不知父母的可憐娃,就取個孤字。
一開始白老太太不是很同意這個名字,嫌太過淒苦了,擔心孩子以後命不好。但在鵬哥一番勸說下,才答應了。
名字硬一點,將來生活再難也能挺過去。
而白老太太的那份恩情,鵬哥便是承到了現在。哪怕阡陌司裡規矩嚴厲,鵬哥也是十分照顧白孤他們。
隻是,白孤和鵬哥心裡都有一個不安的顧慮。
白老太太的那份恩情,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又不肯接受鵬哥日常的物品接濟,吃食又一直不穩定,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十六歲的白孤現在隻有五尺來高,瘦得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兩多餘的肉。
蠟黃的臉龐,凹陷的眼眶,發白的嘴唇,就這樣一個瘦骨嶙峋,如同大病初愈的人,在伶仃巷這種惡劣的環境下生活,在兩人心中都不免有些擔心。
這家夥,還能活多久?
是的,連白孤自己都是這麼想的。畢竟自己是什麼樣的身體條件,在怎樣的條件下生活著,自己心裡還是多少有點數的。
而且,阡陌司那邊,鵬哥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阡陌司規矩極嚴,讓鵬哥一直頂著規矩做事,總歸不太好。
鵬哥也不知道自己還能頂多久,而白孤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
其實鵬哥不止一次想把白孤弄進阡陌司裡麵,這樣就算自己偏袒白孤,裡麵的人也不好說什麼。
但白孤卻不想拖累鵬哥。
平日裡鵬哥已經夠照顧自己的了,如果自己應了鵬哥的意思,進了阡陌司,自己的生活或許能好過一些,但日後恐怕得依托鵬哥而活了。
白孤不想那樣活著,他想依靠自己而活。
哪怕跟如今一般,看起來一副活不起了的樣子,白孤也情願。
自己打的山泉水,喝起來總歸會甜一些。
白孤手裡捏著個包子,心中思緒混亂。
在這伶仃巷裡,每天都在想著能不能吃上飯,能不能再多看一眼天上的太陽。
家裡三個人都是天生的黃蓮命,苦到骨子裡去了。想去改變,卻無能為力。
隻能奢望自己的身體能爭氣一些,能多流連一些日子。
就像鵬哥說的,好好活著。
這四個字,聽起來讓人心安,說起來極其簡單,做起來卻是極難。
真是既可笑,又可悲啊。
這生活,是真他娘的讓人無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