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遼風雲錄!
“我們到了京城在哪家館驛住宿?”魏進賢有些好奇,順嘴問道
周履靖哈哈一笑,道“我們在京城倒是有些朋友,隻是長日裡去叨擾,也是不好。東家住兩天,西家住兩天卻是麻煩。我們有個朋友,家財巨萬,在京城有個鋪麵,就將就一下吧,魏兄若不嫌棄便一起住了。過幾日,叫麋公給他寫兩個字感謝罷了。”陳繼儒聽了也是哈哈一笑。這兩個家夥就是四處打秋風啊!不過誰讓人家名氣大,領導一時風氣呢。這是萬千金錢都買不到的啊。從古至今,文化的力量都遠遠大於金錢,甚至金錢崇拜本身就是一種文化。金錢能辦到的,文化都能辦到;文化能辦到的,金錢卻未必能辦到。文化能換錢,就像這兩位老哥一樣,金錢卻不一定能換來文化。
魏進賢“如此甚好。”
到了地方,原來是件茶葉鋪,一座二層的小樓,當街是店鋪門臉,掛著一張大大的布簾——吳氏茶莊,門口上方也有一張牌匾,同樣寫著“吳氏茶莊”,好像是董其昌的手筆,內堂裡麵似乎還有院子。書童遞上名刺和書信,小廝回過。一個黑瘦的漢子,穿著棉衫、帶著京帽,走出來稽首道“陳老爺、周老爺,在下吳榮,不知二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吳榮將大家引入鋪中,走上二樓,也是個雅致的所在,而且登高望遠,氣象果然不同。眾人圍坐一桌,吳榮命小廝上茶。一陣客套後,又介紹一番。小廝拿著茶具上桌。小廝將大家茶杯斟滿,隻見茶水清澈鮮亮,映得瓷杯更加奪目,茶葉在杯子中一根一根像槍尖一樣,一股清雅的香氣撲鼻而來。還沒等魏進賢想明白自己一會如何誇讚此茶,就聽見陳繼儒在一旁突然大喊“好茶,好茶。這是哪裡來的茶。”魏進賢聽了急忙咂了一口,確實是沁人心脾,細細品來,彆有洞天。
吳榮笑道“我家老爺說了,陳老爺和周老爺都酷愛飲茶,對於飲茶也有極深的考究,這位魏神仙想來也是雅好此道,所以老爺囑咐決不能以一般的好茶招待。說起這茶,出自我們徽州休水,有一個老漢自創炒茶的絕技,他多年來一直在金陵桃葉渡邊擺攤賣茶,頗積累些名聲。我們老爺也是做茶的,品過的茶也是極多的,聽說了之後專程去他的茶攤品茶,一品之下,居然讚不絕口。”
陳繼儒又恢複了儒雅的狀態,真不知剛才那個一驚一乍的人怎麼和他是同一個人。中國飲茶的曆史悠久,茶文化極為深厚,但是卻從沒形成類似日本的成規矩的茶道。幾百年後,有人對此頗為遺憾。魏進賢對此到不以為然中國的士大夫茶文化講環境、講製作、講原料,更講心情,所謂道法自然,所以像陳繼儒這樣興之所至,大呼小叫,方顯真性情,是層次很高的追求。若是像日本的茶道那樣,立一大堆規矩,則是以形害神,以實製虛,失去了文化的精髓。不過話說回來,也正是這種追求神似和以虛禦實的觀念,雖然有了自然之本色、意味之靈動,卻缺少了科學之嚴謹、生活之紮實。這就是辯證法,凡事必有利有弊,沒有有利無弊之事,亦沒有有弊無利之事。隻是世人看不透罷了。
陳繼儒笑道“快快,彆賣乖子,這茶匠是誰?這茶又是怎麼炒製的,還有這水,亦是極好。”
吳榮“那茶匠喚作閔汶水1,他現在炒製的茶喚作‘閔茶’,在徽州已經頗有名望,在京城中倒是知道的人不多。至於如何炒製卻是不知道的。這水是小鋪每日專程從玉泉山運來的。”
陳繼儒以手撚須,頻頻點頭“如此說來,還勞你們用心了。”
吳榮“陳老爺客氣,天下士子,誰人不曉得陳老爺、周老爺的大名,陳老爺、周老爺在茶上的造詣也是天下皆知的,陳老爺、周老爺說好茶那必定是極好的茶,我們老爺也是佩服的緊,早就吩咐過我們,不可怠慢。再說我們是做這行生意的,若是被二位老爺吃出什麼不妥,傳了出去,那就不是怠慢了二位老爺的問題了,影響了生意,我們老爺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大家哈哈大笑,陳繼儒和周履靖頗為自得。吳榮小心翼翼地接著道“三位老爺,我這裡是個茶葉鋪,來往各色人等雜蕪,又常有進出貨的活計,院子裡還要炒茶,吵鬨的很,恐怕有擾各位的清休。這樓上雖然雅致,卻是無法休息,一般下人休息的地方也不乾淨。我們老爺在孝順胡同開了一家茶樓,可以品茶,也可以吃些小點心,也可以住宿,還有戲台,經常請一些有名的班子來唱戲,十分雅致。”
周履靖“這可是個好去處,不用說了,我們便去那裡住下。”
吳榮“我這裡還有一些生意,就不陪三位老爺了。”說完,他叫上一個小廝,吩咐他帶著眾人去孝順胡同的茶樓,還專門叮囑了一句“這三位老爺都是貴客,不可收他們的戲籌。”
“戲籌?什麼戲籌?”陳繼儒很感興趣。
吳榮“這茶樓是這樣的,哪日裡有戲班唱戲,便要收茶客的戲籌。三位是貴客,這戲籌是萬萬收不得的,以後我們吳氏茶莊的生意還要指望三位多多美言啊!”
陳繼儒“各色人等,口味不一,卻是如何點本?”
吳榮“沒有點本,一般唱的都是各個班子的拿手戲。”
陳繼儒笑道“這個吳老鬼,真能作怪,花樣還不少,恭喜你們又多了一條生財之道啊。”
眾人大笑。魏進賢卻沒聽明白,不由低聲詢問賈大嶺。原來明朝唱戲分為大班、小班。無論大班、小班,都是被請去唱的。特彆是大班,需要戲台,一般都是有錢人家做壽等活動需要,請戲班到自家宅子裡唱;也有鄉鄰社火等活動,由活動組織者邀請的。卻是沒有專門找個地方唱戲給散客看、事先收錢的模式。所以這個模式在京城裡倒算是創舉。2
走出茶鋪,魏進賢深感自己對於明朝社會還是太過無知。沒想到連買票看戲自己認為這麼正常的事情在明朝都屬於創舉。不由得仔細查看周邊,以免露怯。
胡同以青石板鋪路,筆直大方。街道兩旁是房宅,房宅前是一條水溝,問了賈大嶺,得知是官溝——官方修的溝,是為了避免兩旁的住戶侵占街道,凡是出了官溝的就屬於違章建築。街道的儘頭是一座大牌坊。立有一座隘門,門口有一個武弁模樣的人躺在躺椅上睡覺。賈大嶺說,這是五城兵馬司的衙役。這道柵欄晚上是要關閉的,主要街道由此禁行,當然在街道內是自由活動的。魏進賢暗道好險,要不是知道了,晚上豈不要冒著殺頭的危險去逛街。又一想,怪不得吳氏茶莊的茶樓能住宿呢。要是開個大型的all,能吃飯、能睡覺、能娛樂,生意一定不錯。卻不知道那個吳老爺是誰,又谘詢了一下賈大嶺,才知道乃是徽州著名的大商人——吳養春。3
1閔汶水是明萬曆、崇禎年間的徽州休寧海陽鎮人,有兩個兒子分彆叫閔子長和閔際行,著名茶匠。劉鑾說“(閔茶)大抵其色積如雪,其香則幽蘭,其味則味外之味,時與二三韻士,品題閔氏之茶,其鬆蘿之禪乎,淡遠如岕(茶),沉著如六安(茶),醇厚與北源朗園(茶),無得傲之,雖百碗而不厭者也”。
2這種固定地點收錢看戲的模式,應該在明末就出現了,在一些明末清初的小說裡出現過相關情節。
3吳春賢徽州著名商人,後被魏忠賢所害。吳榮是他的家奴,後投靠魏忠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