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遼風雲錄!
“什麼福船、廣船,天下的船這麼多種,怎麼記得清。王千戶,不是我賣弄,這船型,隨口我就能說出1、200種。”似乎還怕王進賢不相信,管大藩真的背了起來“雀船、白鷺船、鴨牳船、雞公船、圩船、五帆船、篷船、鼠船、鳩尾船、九都船、平瀨船、平水蕩、溪船、河船、溝船——”
“行啦,行了。”王進賢急忙製止了管遊擊的貫口表演。管大藩出獄了,降職為南洋遊擊,戴罪立功。這次就是登門向王進賢表示感謝的。這人逢喜事精神爽,人靠衣裝馬靠鞍,離開了監獄的管大藩就仿佛變了一個人,全身上下充滿了活力和自信的元素。
“誰說沙船不能航行大海,誰說福船不能到登遼。王千戶,你千萬彆信這些鬼話,這都是那些一知半解的人不懂,胡說八道。我隻要一條單桅艍船,這滿天下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這管遊擊隻要說起船來,話匣子就關不住了。不過聽著他自信滿滿、多少有些過分的話語,王進賢感到,那個黃引恩跟這位比起來的確隻是半吊子專家、知識型人才。不過不能由著他這麼漫無目的的說下去。
王進賢“去倭國用什麼船比較好?”
管大藩“王先生真的想去倭國?”
王進賢“是啊。聽說走一趟倭國,獲利十倍。”
管大藩“我沒有去過倭國,獲利頗豐應該不假。但是海上風高浪急,各種不測隨時發生,意外是常有的事,到時候後悔不及。王先生是有頭臉的人,放著登州府大好的日子不過,做這種行險之事,王先生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王進賢沉默了。他知道管大藩說的是真話。曆來的曆史和穿越小說注意力都放在了航海的輝煌,著眼於鄭和的豐功偉績和海商們的高額利潤,但是卻極少有人會關注航海的艱辛和危險。在明朝,航海是一件危險性極大的事情,就算有良好的後勤保障,不算上海禁,死亡也是一件極為正常的事情,和航海如影隨形。你可能因為風高浪急,墜海、觸礁、沉船而死;船上的環境和衛生條件極差,你可能因為害上各種疾病而死;你還可能因為勞累、饑餓、營養不良、水土不服、戰鬥、寒冷、甚至脫水而死。總之有太多的原因致你於死地。鄭和下西洋之時,跟隨的衛所士兵,每一次幾乎都隻有一半人能回到故鄉。航海要是一件平安而舒適的事情,相信行商大海的利潤絕對不會如此之高。
王進賢不知道哪裡來的沉重感,嚴肅地道“京城的生活好過登州十倍,好過尋山所百倍,我若貪圖閒適,就不會來山東了。”
管大藩“想不到王先生看起來文質彬彬,卻是一條真漢子。好,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你救得,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王先生即是去倭國行商,那麼以大號的福船為好。”
王進賢“哦。為何?”
管大藩“福船尖底耐浪,載重量大。”
王進賢“為何不用沙船?”
管大藩“沙船是平底船,載重小,不耐風浪。”
王進賢“剛才,管將軍還說沙船也能航行大海。我也聽說沙船也有非常大的船型,載重千石。”他聽管大藩說沙船也能航行大海,於是很想一船多用。
管大藩“王先生是聽那些個隻知道點皮毛的半吊子說的吧。王先生說的都不錯,但是卻不是那麼個理。”他茶壺煮餃子——有貨道不出,顯得有點手足無措“王先生想過沒有,為什麼沙船普遍造的比福船小?沙船的載重一般僅在2、300石,那是因為沙船的利處在於近海航行,不怕擱淺。沙船造的很大,亦不是不可,如此一來,吃水必深,反而不見沙船的好處。福船尖底闊麵,吃水丈餘,沒有防擱淺的顧忌,因此往往載重達數千石,而且船行自穩,極耐風浪。沙船平底,自然不如福船耐風浪。我剛才說沙船也能航行大海不假,但是沙船不如福船耐風浪,在航行之時就必須考慮風浪的作用,若是懷疑有大風浪,便係泊於碼頭,斷不敢貿然出海。當然,福船也不是不怕風浪,任何時候都可以出海,隻是比沙船更耐風浪。”管大藩急的頭上直出汗,生怕把話說的不明白,又一次引起誤解。
聽著管大藩磕磕絆絆的解釋,王進賢多少明白了一些——什麼事都給綜合考慮啊。
王進賢“那麼什麼時候,從哪裡出海去倭國為好呢?”
管大藩“這個——據我所知,往倭國各時皆可,以春夏之交為宜。至於出發地,現今有從江浙出發的針路、福建出發的針路、廣東出發的針路,卻沒有聽說從山東出發的針路。”
王進賢“針路?”
管大藩“航行大海,不比航行於內河,處處都有城鎮標示所處位置。實在不認識,問一下路人也就可以了。航行大海,海天一色,常常數日不見陸地和人跡。可以依憑定位者,唯有夜晚天上的星星和手中的指南針。這針路就是用指南針如何指導航行方向的說明。”
王進賢這樣才明白,原來中國古代是這麼引導海上航行的。聽管大藩的意思,就是明朝時候還沒有從山東直航日本的航路。其實問題也不大,王進賢其實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由於膠東這幾個州府工農商業基礎極差,基本生產不出什麼工業品供銷售。因此,為了備貨也給去一趟江南。膠東要成為中國的商業中心,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唯一麻煩的是,江南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兩眼一抹黑,什麼事情都不好辦啊。要知道,大明朝的海禁還在執行當中,私自出海可是要掉腦袋的。就連從月港獲得出海經商許可證的船隻,去日本經商也是被禁止的。
王進賢沉吟了一下,恭謹地道“管先生。”在明朝,“先生”是一種尊稱,是專門稱呼那些有知識、有文化的人的,而有知識、有文化的人在那個時代是最受人尊重的。因此,“先生”一詞雖然有時被用的很濫,但是對於管大藩這樣的武夫來講,很多時候依舊是一種極大的尊嚴感,何況是從王進賢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人口中吐出的。
管大藩急忙道“王先生。”
王進賢“去倭國行商是我計劃中不可更改的一部分,不管千難萬險,我一定要走這一趟。我來山東時日未久,更不用說遠及江浙了。管將軍在江浙經營日久,關係甚廣,這行商倭國的事情恐怕還要多多有勞管將軍了。”
管大藩“王先生對我有救命之恩,說這些話豈不是折殺了我嗎。隻是——”
王進賢“有什麼事情請直言。”
管大藩“我現在是待罪之身,又有很多事務纏身,恐怕——”
王進賢知道,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回江浙去協調,於是道“不妨事,熊總兵那裡我去說,朝廷裡麵也會有人照應。”
管大藩“王先生乃是吉人,一切自當聽王先生吩咐。”
王進賢與熊大經、管大藩、霍世剛、盧國仕等人告彆,急匆匆走上艍船。登州一駐,已有3月,在這3個月中,王進賢創立了登州糧米期行,為自己的發展初步奠定了經濟基礎。並借助糧米期行的成立,理順了同登州各方麵的關係。此時,王進賢帶領自己的77名士兵,以剿匪為借口,離開登州,頗有一種“登車何時顧,飛蓋入秦庭”的感覺。他闊步走上甲板,大喝一聲“走,下海!”
“等一下!”“慢著!”連著幾個聲音製止了王進賢。王進賢一看,是幾個技術教官。
王進賢“有什麼事嗎?”
教官“我們還要祭天妃娘娘。”
王進賢“a……a……”
祭就祭吧。雖然作為21世紀的青年,王進賢不信這個,但是對於多數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普通農民來講,出海是充滿風險的事情,祭一下天妃娘娘,有助於解除他們的恐懼心理。
隻見這些教官們,設案焚香,帶領大家夥求天妃娘娘保佑平安,好一通折騰。最後,終於準備出海了。
王進賢從來沒有在明朝時出過海。21世紀出海很簡單,汽笛一鳴,各種動力機械一動,輪船就緩緩離岸。明朝的海船多是帆船,出海首先給楊帆。和21世紀比起來,節奏要慢很多。一條普通的單桅艍船,最少要十個人才能操作。4個水手推轉鉸盤車牽引繩索,繩索拉著船帆升上桅杆;火槳在鉸車後梳理好繩索;水手長和班碇手站在大桅旁,雙手一刻不停收“長力”、鬆“環子漲”(蓬升起時鎖住大蓬往前衝的繩索)。火長和旗手在船兩邊拉撬蓬索,讓蓬帆和蓬稱杆脫離蓬架,舵手在船後鬆繚索、把方向。船帆隨著眾船員的號子聲、吆喊聲才緩緩升起。整個過程十分緩慢。直到此時,王進賢才理解,為什麼霍世剛非要留下一名水手教官,風帆升起後,需要係住各種繩纜,水手長及各水手在船上打了80多個結,居然每個結的方式都不一樣。什麼半結、八字結、平結、雙套結——不一而足。王進賢心中暗歎自己還是小看了航海的學問,這其中每一件小事都有學問在裡麵啊。在江浙一帶,一定要招募一些好水手,王進賢暗下決心。
張帆拔錨之後,船兒開始緩緩離岸。
再見了,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