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伸出來,蒼白的,沒有任何血‘色’,手背上青筋突起。他輕輕地給她拿起,放在被子裡,又拿出來,看到掌心裡的傷痕。
就是那時候就恩斷義絕了吧?
自己竟然不曾料到,還以為一切可以重來。
他看她很久,久得就像不認識的一個陌生人。
“陛下,你不要‘逼’我回宮……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言猶在耳,真的後悔了麼?
他不知道。
內心裡苦得發澀,就沒有一點委屈麼?
自己用儘心機,為的是什麼?
自己‘花’費了那麼大的代價,為的又是什麼?
‘腿’很僵硬,咕咚一聲倒下去。
太監和宮‘女’‘侍’衛禦醫們聞聲衝進來:“陛下,陛下……”
驚呼聲四起,諾大的一個男人但覺‘腿’腳麻木到了不能支撐的地步,就如這個空空如也的頭腦。
他癱坐在椅子上,揮揮手:“下去吧,你們都下去。”
‘門’口再一次變得沉寂。
“華大夫到了。”
他的眼裡忽然有了一點光彩,站起來的時候‘腿’腳不那麼麻木了。
童顏鶴發的老者走進來,大步流星,行禮時被他拒絕了,“華先生不必多禮,先看看妙蓮吧……”
仔細地望聞問切診斷傷勢,半晌,回頭看到年輕的皇帝滿麵疲倦,一夜之間蒼老了十餘歲。
曾經那麼意氣風發的一個人,何以蒼老至此?
華大夫微微吃驚:“陛下不必擔心,娘娘傷勢不太嚴重,隻是心力‘交’瘁損耗了元氣,隻要多加休養並無大礙。”
他如釋重負。
之前的禦醫都這麼說了,他隻是不敢相信。
明明看起來快要死掉的‘女’人,他們怎麼能講得那麼輕描淡寫?
但是華大夫說出來的,方一錘定音。
那一刀刺得很淺,她饑餓了一整天又心力‘交’瘁,連力氣都沒了,所以隻是劃破了一點皮外傷而已。
可是,哀莫大於心死。
都敢自殺了,還有什麼不敢的呢?
華大夫還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項,也開了‘藥’,大體上和其他的禦醫差不多。在外傷這一塊上他並不特彆擅長。
他退出去了,拓跋宏並未感到如釋重負。
他想起小時候,六七歲的樣子吧。
‘床’上也是這樣躺著一個‘女’人:不同的是,當初的‘女’人是自己的生母——就是那時候起,他知道了這個秘密。
父皇和太後決裂了,他們政見不同,誌趣不同,昔日溫情脈脈的彬彬有禮隻是一種假象。當這層麵紗被撕裂的時候,隻能看到傷口的血流出來。
他的寵臣李欣在太後的點心裡下毒。李衝等提前斟知後稟報了太後,她卻將計就計,先毒死了兩隻‘波’斯貓,然後,她自己也當眾服下了毒‘藥’。
宮廷生涯,一代代流傳下去,唯一沒有改變的是血腥的本質。
也許,再過一千年,這樣的故事依舊不可避免。
隻是,以前倒下去的是母親,這一次倒下去的是妻子。
那時候,他是多麼痛恨父皇啊——一度痛恨得想跟父皇決裂,他那麼殘酷無情,那樣對待母親。
六歲的孩子充滿了恐懼,覺得自己的世界快要毀滅了——兄弟們分去了父皇的寵愛,睿親王奪去了自己的地位,米貴妃風光無限——就連母親也生死不明——那時候就沒有妒忌過麼?
後來,無數次的問自己,太後當初就不曾妒忌過?
一個‘女’人,如果不曾妒忌,豈會有自殺的勇氣?
殊不知,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走上了這樣的老路。
但是,自己錯了?
自己成了罪魁禍首?
除了這樣,自己還有什麼辦法?
他站起身的時候,淚如雨下。
但是,‘床’上的‘女’人依舊靜靜地躺著,一點也不為他的眼淚所感動。
她並未受很重的傷,隻是自己不想醒來,也不願看一看這個世界。
四季‘花’開‘花’謝,都感覺不到了。
她憔悴得那麼厲害,比她垂危生病的時候更加軟弱。
他伸出手去擁抱她,手也顫抖得厲害。她的手心是冰涼的,身子也是冰涼的,摟在懷裡的時候幾乎感覺不到什麼熱氣。
隻有她微弱的心跳,他貼上去的時候聽得很仔細。那時候,竟然有種心酸的喜悅,兩個人從未如此的接近。
這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日黃昏。
懷裡的‘女’人頭發淩‘亂’,但呼吸變得很均勻,臉‘色’也沒那麼蒼白了。
“妙蓮,早上好。”
她沒睜開眼睛,睡得極熟。
他沒再打擾她,悄然起身。
要‘抽’出手臂的時候看到她的頭微微一側,臉頰瘦削得厲害。也許是觸動了傷口,眉頭悄悄地皺起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伸手掀開寬大的睡衣,心口‘花’一般的血痕。雖然上了創‘藥’包紮得很好,可是這樣的疼豈是睡一覺就會消散的?
恍恍惚惚的,但覺那是心上的一顆朱砂痣。
就如她緊握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