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釋懷了,卻發現,這個世界其實根本就沒有想象中那麼複雜。
一場細雨之後,秋日裡有了一絲寒意。
瑤光寺周圍並未樹立任何的圍牆,也沒有任何的施工標誌,甚至並不限製一切閒雜人等的出入了,香火繚繞,人聲鼎沸,菩薩也更是顯得忙碌了,每天這麼多人求神拜佛,要求升官發財的,要求丈夫不變心的,要求生兒子,要求子女出息的……馮妙蓮總是很奇怪,千頭萬緒的事情,菩薩忙得過來麼?
她的腳步在裡間的一棟小院前麵停下。
菊花已經開了,滿地金黃。
一個寂寞的身影走出來,身後跟著兩名宮女。
她看到馮妙蓮的時候停下腳步,目光隻盯著她的肚子,但是不如昔日那樣充滿了狠毒的殺氣。
她甚至根本不看她,是很不屑的神情。
馮妙蓮暗歎一聲,站在原地。
馮妙芝憔悴得非常厲害,這個秋天,她幾乎老了十歲,甚至連衣服都換成了灰蒙蒙的衫子——就如當年她第一次在馮府看到重病歸去的馮妙蓮。
花季年齡,卻經曆了一個人的一生。
從最高的位置跌落下來,看到寂寞的人生路從此開始。
大規模地遣散妃嬪活動才剛剛拉開序幕,她們尚且有大家族替她們爭取,反抗,但是,她沒有。作為一個被廢黜的前皇後,任何時候被遣散出去都無人敢過問。
她回頭看自己居住的瑤光寺,本以為這裡還能成為重新崛起的機會,可是,一旦出了這道宮門,就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
皇後之夢,永遠也沒法再做下去了。
曆史上,從未有被廢黜的皇後又重新獲得寵愛的——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先例。
居高臨下,能看到瑤光寺外麵的台階和寬闊的馬路,石板鋪成,上麵停著一架馬車,駕車的是馮府的老車夫,等候的總管一直在探頭探腦。
這二人在馮府已經許多年了,久得就連馮妙蓮都對他們很熟知了。
馮妙芝麵色十分蒼白,隻靜默一會兒就走過來,經過馮妙蓮的身邊時,也沒有停下來。
眼看就要走過去了,馮妙蓮低低叫了一聲:“妹妹。”
她冷笑一聲,並不回答。
這是她第一次叫她妹妹,事隔多年,再怎樣,她也是她的親妹妹。
“妹妹,我很對不起你。”
“皇後娘娘何必這時候還要來貓哭耗子假慈悲?這天下已經是你的了,你再這樣惺惺作態,不覺得自己很惡心?”
馮妙蓮長歎一聲:“我沒資格要求你原諒我。也不準備讓你原諒。我隻是告訴你,你回了馮家之後,一切行動都是自由的。”
“自由?”
這詞聽起來太陌生了。一個被廢黜的皇後能有什麼自由?難道不是在孤寂的家廟裡一直等死?這一輩子還能有什麼自由?
馮妙蓮的聲音很低很快:“我這麼說,你可能沒法接受……可是,我還是要說。妹妹,你才24歲,你還年輕,今後的人生路還很長,如果你願意,你可以選擇其他的人……”
她頓住,不知道怎樣說下去。
馮妙芝也頓住,一夜細雨,落英繽紛,菊花的細長的花瓣鋪滿了寂寞的瑤光寺的路徑。尤其最後的那一簇,幾乎要把它的腳背全部覆蓋。她隻是想到這句話“你才24歲”——原來才24歲!!!為何已經比42歲更加蒼老?
她強忍住淚水。
馮妙蓮也眼眶濕潤,彆過頭去,根本就不敢看她:“我和父親已經安排好了,在一百五十多裡外,你會有一塊**的封地。這裡的太守是父親的好友,他沒見過你,父親會安排你做他的乾女兒。在那裡,無任何人認識你,知道你的過去,你可以隱姓埋名……也許,這樣還有機會遇到其他更好的男子……”
馮妙芝睜大淚眼,不可置信。
原來,她們是要她隱姓埋名,重新嫁人。
如果是前皇後的身份,自然無人敢娶。
可是,變成一個普通女子,悄悄地去到陌生的地方,埋葬了自己一切的過往,隻以富家小姐的身份出現,如此,還可以尋覓良配,以她馮妙芝的姿色才情,再嫁入豪門府邸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情。
許久,才低吼一聲:“馮妙蓮,你瘋了?”
馮妙蓮非常平靜:“這事情陛下也知道,是他出的主意。他不想耽誤了你的一生。”
鮮卑女人改嫁是很尋常的事情,沒有人視為什麼失節和可恥。
但是,馮妙芝並非是一般的鮮卑女人。
而且,這一切,幾乎連想都不敢想——自己的丈夫,為自己安排了改嫁的人生旅途?這算什麼?
她就如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幾乎尖叫起來:“你這是叫我改嫁?我就算是被廢黜的皇後,可是我還是皇後!你有什麼資格這樣侮辱我?”
馮妙蓮急急忙忙,“妹妹,我決計不是侮辱你……陛下……他心裡根本沒有你,所以,你完全沒必要對他守身如玉。你是鮮卑人,不是漢人,難道要學漢人的什麼三從四德?遇到可心的男子,你自然就有獲得幸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