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徹徹底底安靜下來。拓跋宏走出去,看著這一片小雪飄忽之下的方山。和北方的肅殺之氣,萬物蕭條不同,這裡就算是冬天,也鬆柏長青,翠竹碧綠。尤其是那一大片在不恰當的季節裡怒放的紅梅更是把江山裝點得分外妖嬈。
他想,難怪太後會選擇這裡,遠遠地離開了北國的列祖列宗。像她這樣的人,的確是不應該和北國的君臣們安葬在一個地方的。
事實上,和太後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他總以為,太後和一乾文武大臣完全是遊離在外的,她不像鮮卑人,也不像漢人,無論是生活習慣還是做派,她都是自成一體的。
以前,拓跋宏以為這是因為她骨子裡太過強悍,現在方明白,她是因為厭惡,厭惡皇權爭鬥,厭惡無休無止的爾虞我詐,朝堂,後宮,親眷……隻要你在這個位置上,就注定了你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
就像北國曆代相傳的子弑父的悲劇,他終究還是沒有躲過。詢兒還是一個少年,他甚至還沒有長大成人,就可以高高舉起弑父的旗幟,或者說,充當彆人篡權弑君的工具!
他心如刀割,眺望著遠方,竟然一點也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是覺得無比的悲哀。
人人都說天子很好,三宮六院,1後、3夫人、9嬪、27世婦、81禦妻,凡121人……表麵看來,這麼多的美女,簡直是一個男人的夢想極致。
可是,誰知道這裡麵的一大半人幾乎都是政治婚姻?出於各種各樣的考慮,和各種部落,氏族的聯姻,對文武大臣的籠絡聯姻,皇帝無家事,任何選妃立後,都牽涉著朝廷百官的那一縷神經。後宮,和朝堂其實沒有什麼兩樣,爭鬥比起黨派,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沒有那麼多老婆,這一切,是不是會和諧得多?
天氣沉沉的,冬日天氣短,剛過下午看起來就跟黃昏差不多,他聽得山腳下遠處有牧童的歌聲傳來。這樣的天氣,牧童還騎著一頭老黃牛慢悠悠地走在方山的半山腰,那裡有一片青翠的竹林,他是在那裡砍下竹子的嫩葉來喂老牛的。
牧童懶洋洋的,似是不願意乾活,隨意放開了牛,任憑牛自己哞哞叫著,伸長脖子吃竹葉。而他自己,則背靠著一叢竹林,懶洋洋地采一片葉子吹著不知名的調子。
他的衣著很粗糙,外麵一件極大的棉褸,看起來,不像饑寒交迫的樣子,但是,也絕對談不上富足。這些年,北國人民的生活很不錯,馮太後陵寢之地周圍又減免了賦稅,人民不會窮,溫飽還是可以的,所以,小小牧童長得並不算瘦弱。
拓跋宏聽他悠閒自得的吹曲子,心內竟然一陣羨慕。他想起北武當的時候,也有許多牧童,太後也曾拉著自己的手教自己吹這樣的曲子……也許,太後是去世得太早了,以至於來不及為他教導他的兒子……他遺憾地,如果有祖母在,那孩子是不是就不會變得那麼壞?
如果自己隻得一個妻子一個兒子,妻子不擔心失寵,兒子不擔心地位不保……是不是就不會有如此種種的背叛和成為他人利用的工具?
或者說,是不是因為自己違背了太後的遺願,做了一次愛情上的叛徒,所以,才會有今日之種種?
他也隨手撿起一片葉子放在嘴邊吹起來,嗚嗚地,和著半山腰的牧童。
太監們、侍衛們遠遠地站在他的身後,靜靜地聽著,沒有人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隻心底暗暗地擔心,陛下近日憔悴得越來越厲害,好幾次,老太監都催促他應該召禦醫看看,但是,他總是不允,說他身體非常健康,用不著禦醫。可是,老太監畢竟已經跟了他這麼多年了,對主上的心思大體上還是能夠猜個十之**的,他悄悄地從背後看過去,但見主上拿著葉子吹奏的手竟然在一陣一陣輕微的顫抖。當然不是因為冷,他穿得很厚,巨大的皮裘,厚重的戰靴,他比最隆冬的時候都穿得厚。而且北方人向來耐寒,這樣的一點兒初冬天氣,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小意思。
可是,他為何冷得這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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