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櫻緩緩從袖兜裡取出一團紙包,雙手遞予母親。打開,是細小如米的烏黑花籽。
而後,她又不緊不慢地說起——包裹之物,是那阿芙蓉的花籽,老農囑托,定要等到中秋或是重九種下,更見花大果肥。
“知道了,叫丫鬟扶櫻兒回去吧。”
慕夫人儘管仍是心存疑慮,生怕方才的對話讓慕櫻聽了去。但眼下,打發她走才是更需要做的——他們母子二人,過些時辰要接待那位來自吐火羅的骨啜大人。
而此事,斷不可讓慕櫻知曉,否則她那多言的破嘴,不知會說出去什麼要緊的話。
慕櫻回了屋中,遣散守房女使自言要休息,轉而卻悄悄溜去了東院。
陸家出事她不在乎,陸卿出事萬萬不可!她自知四下眾人皆沆瀣一氣,唯有慕楓煢煢孑立,也隻好去尋他。
……
誰料想那句提醒卻被夭夭學了去,這才有了現下的悲慘處境。
不過,慕櫻未有半分悔意。她早已心慕陸卿,隻因在同自己相識的眾人裡,唯有陸家公子甚是照顧她的感受。哪裡像其他家的紈絝子弟——嘲弄她的笨手笨腳,臨了還會輔以白眼。
更何況,前些時日,母親又有心撮合她二人。於是慕櫻個中更是認定,陸卿即是自己的良人。想來偏袒些,不足稱得上過分。
“你這是昏了頭,蒙了心!”一時惱怒,卻又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麼。慕夫人用儘了不堪字眼,卻始終得不到慕櫻改過。
“母親是真的想幫那位西域貴人嗎?同弟弟所說之言,他自是不會深想,但女兒曾經目睹一切,難道還不知這‘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嗎?”
慕櫻常與弟弟妹妹們說起——自己比他們大上兩歲。實則她已然是個虛歲二十三的未出閣老姑娘了,也自然經曆豐富一些。
唐秋來家裡時,慕櫻還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不過五歲光景。
她是喜歡這位小娘的,人兒生得水靈,對自己也是極好。隻是相處不過一年有餘,唐小娘便不見了蹤影。
猶記那年那日,自己悄悄進了母親的內室,正擺弄那整整一妝奩琳琅首飾的當兒,卻聽到外麵傳來父親的嘶吼“秋兒若是有何閃失,我定要你有償有還!”
母親也毫不示弱地對喊開來“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卻敵不過那狐媚子的一聲‘懷桑大哥’?她有了孩子,你何時記得先於那小雜種出生不過幾日的棠兒!還有櫻兒……”
緊接著,便是來自同一人撕心裂肺的哭嚎。
漸漸長大,慕櫻跟在母親身旁,慢慢察覺了當年的真相。
慕櫻深知母親恨唐秋,恨她搶走了自己丈夫,奪去了本該留給自己孩兒的父愛。
她也理解母親,為何常常對自己不苟言笑。
不過是父母心,擔心子女不爭氣罷了,母親也是個苦命的人兒啊。每每母親惡言相向,慕櫻總會如此寬慰自己。
但此刻,麵對麻木心上尚存的一絲感情,她斷不會再如此。
“母親若是一心想著對付陸家,又何必費儘心力,同弟弟合謀傳消息去平康坊?企圖扳倒陸氏,還是除了唐小娘,母親心裡大概明鏡兒似的。”
慕櫻字字直言其秘密,這令慕夫人更加惱羞成怒。
“來人,大姑娘近日過勞,犯了癔症,還不快扶她下去歇息!”
瞬間,幾個貼身女使簇擁而上,強行托著大姑娘出了門。
慕櫻不喊不叫,唯有一味地回首,盯著母親冷笑。
……
不久,女使回來複命。慕夫人從內室走出,神情恍惚。
“娘子,大姑娘那裡是否需要請醫官?”
“不必,她自會好的。”
女使得了命令,卻遲遲不見離開。
慕夫人疑惑“怎得?還有事?”
“姑娘她……不肯進食。方才端去的晚膳,滴水未動。”
“既然如此,日後三餐,也都不必送去了。”
女使震驚,憚怕之餘匆忙退下。
隨即內室中傳來一聲沙啞“慕夫人果真是狠,對待親生骨肉竟也能無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