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
顧平趕至京兆府時,公事房窗扉緊閉。
推門而入,其內香氣四溢,卻是暖熱憋悶。
慕棠尚伏於案上酣睡。
“阿郎命公子回府!”阿平高聲和起,卻未見慕棠處絲毫動靜。
繼而,阿平轉身向外,忽是大開房門。
習習冷風灌入,眼瞧著慕棠戰栗片晌,抬起惺忪睡眼。
“阿郎命公子回府!”
慕棠哂笑“原來是小阿平啊。爹爹歸家了?好呀!”
伸展筋骨,哈欠連天。慕棠懶倦地踱步出了門。
側視阿平紅腫的眼,鄙夷之下不缺譏諷“唷,當真跟著姑娘們待久了,竟還學著哭鼻子嗬。”
阿平不知哪來一股子勇勁兒,此刻聽了慕棠所言,竟是怒目而對,張口問道“秋娘……可是死了?”
慕棠過了先前的擔懼時分,此刻麵對阿平,倒是擺出一副喪心病狂的屠命模樣“唐秋本就該死,奈何受不住刑罰。再言,即便是爺不動她,她那屍注之症,也是活不過這幾日!”
“屍注?”
此等惡疾,該是人儘皆知。阿平聽聞驚悸——難不成秋娘先前憔悴生病,便是得了這絕症!
“是啊,還多虧了你小阿平,連續多日接受了我家施舍的羊奶。”慕棠忽而貼近阿平身側,輕笑耳語,儘是得意。
原來,阿平一直帶回家的羊奶,是慕夫人專門安排的。那羊奶便是起屍注的根源,自不是什麼乾淨之物。長期飲用,癆蟲進了身子,得病致死是必然。
西院母子算計頗深。如若唐秋不是因著保護九兒的名譽和陸卿的安危,自言殺了錢姑之子,以招致殺身之禍;也會有這屍注絕症取她性命。
“可惜!這唐秋還真是頑固。不就是個女人家的聲譽,何苦看得比命還重。嘖。”
慕棠自顧自地向前行去,言辭輕蔑不減。他尚是未曾意識,阿平是如何知曉此事,更是無法料想,歸家後等待他的是何等暴風疾雨。
怒火中燒,阿平的悲憤凝於手中馬鞭上,衝著遠走的慕棠奔去,揚腕提肘,鞭下正對慕棠脊梁。
雖說慕棠不學無術,但被慕夫人逼著到底是有些習武的底子。機敏反應當即轉身,把著阿平持鞭之手,用力緊握,隻聽得掌下骨隙作響。
阿平腕子脹痛,無知覺下馬鞭脫手而落。
鬆掌刹那,慕棠照著阿平的腿脛便是一腳。
驟然跪地,阿平冷汗倒流,捂著手腕向前趴伸,拚命夠著三指遠的馬鞭。
慕棠眼疾手快,拾起馬鞭扔向了門外。
又是回身提拽起阿平未束成髻團的綁發,一腳踏上他的肩頭。
“小子,爺勸你還是省省力氣,莫要再想什麼唐秋了。眼下都是自顧不暇——好生思忖著,是誰親手殺了錢姑之子?是誰讓唐秋頂了罪?又是誰給她帶去有癆蟲的羊奶?如此看來,似是唯有我西院,能替你保住這些個密事啊。”
一口惡臭,腥沫噴飛。
阿平個中撼動,慕棠所言樁樁件件,的確皆出自他手。
似是注意到阿平神色有變,慕棠撒手收腳,轉身離去。
繼而,不遠處傳來一聲呆悍“想好了,便跟上來。”
虛歲十七,阿平本是正值分辨善惡時期,卻因開蒙尚晚,其閱曆竟還不抵當年慕楓陸卿的一半。
悚然兢懼,阿平未及細思,竟是鬼迷心竅地快步向前隨從。
二人行至京兆府門前,忽現一小吏,對著慕棠拜而啟口“大人,盛大人他尚在後院……”
“放了吧。案情已了,本官顧及同袍之誼,便是不與他計較。且告知他,日後來往,還要仰仗他盛大人呢。”
慕棠看似大度的言論,實則隻是因一時思慮不周而輕易鬆口。他膚腦空空如也,淨填了些頑劣享樂的勾當,自是不知如此行事,對自家弊多於利。
……
“呸!何來的同袍之誼?他配嗎?莽夫!凶手!”
盛棋自進了敝室,便從未止住滔滔謾罵。他隻恨不得此刻衝出柴扉,照著慕棠麵上揮舞幾拳。
自然,小吏傳話過來,更是令他怒火中燒。
隨即出門,小吏跟於身後。盛棋猛然轉身,令跟從小吏止步不及,險些撞上這位京兆少尹。
“唐秋的屍體呢?可是真的燒了?”
追問間,小吏支支吾吾不敢言。終是耐不住盛棋官威,小吏這才告知,慕大人專意囑托不可說給旁人——屍體被拉去了後房荒地,現下正該是點火了。
盛棋聽聞答複,顧不得回應任何,隻身向著小吏所說之處狂奔。
及至為時已晚。
一團怒艴烈焰,肆意向柴木台之中心吞噬而去——那裡是唐秋留於世間的最後一係憑據。
就此,星離雨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