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
黑雲籠來了冥暗的天,分明是未時方至,眼見卻飛沙走石,晝夜不清。
忽而一道立閃劈裂蒼穹,兀是驟明的輝,隨即驚雷振作,雨擊霜葉。
樓宇之外並不安寧,一室以內也未得消停。
奈何對方如何強調逼問,伽沁都隻是答上隻字“奴不知情。”
骨啜的一腔怒氣更是盛狂,雙拳照著木案直擊而下,半俯了身子探向伽沁麵前,近在眉睫。
“莫要忘記,你是我吐火羅的人……”骨啜齧齒相語,話句自唇間磨擠而出,畢若槍劍。
伽沁已是預備再次複語,她並非不懼此刻骨啜之惱恨,但自她摸上慕府牆簷的刹那,便注定要走上了旁的道路。
她大抵是始終無法忘卻,今日所見慕楓頹儘意氣的狼狽模樣。以至在伽沁又聞嗅到那份香薰回憶,再是無法抑製心底最真的情——混雜著知曉骨啜做儘惡事的反感和對慕楓難以言說的關切。
“奴不……”
伽沁一語未儘,門忽是被撞了開,客舍小廝神色惶恐,卻不見邁步入內,急著朝室中喊上一句“客官,臨舍的大柳被天雷下了降頭,怕是距此室過近引了走水。掌櫃的特差小的來,喚二位客官去旁屋避一避,待雨水透了那樹,定下安然再請二位歸來。”
小廝說得極快,生怕慢上一時便會瞧見那通天火光穿透室中一般,唯恐逃不出這塊地方。
骨啜同伽沁皆是一愣,雙雙看向窗欞,其外已是閃爍微光。
伽沁正要起身跟隨小廝離開,卻見骨啜猛然朝伽沁舉手高揚。迎著他駭人的目色,伽沁下意識向後閃了身子。
就連小廝也是嚇得閉起眼睛,以為這位大人該是要揮下巴掌。
但骨啜而後的動作,是另外兩人所想未及——他抓起扔在伽沁身前的黑袍,繼而一句沉靜“不必,區區火苗而已,奈何不了這傾天的雨水。”說著,他走至窗前,大開雙戶,向那團焰火拋去黑袍,任由飄蕩的煙塵襲進屋子。
於是,伽沁也跟著再次穩過心緒,堅定落了座,無言中目視前方,未移動絲毫。
身後的小廝等不及,暗自罵著怎得有如此不惜命的人兒,速速跑開避險去了。
少焉,伽沁已是被那煙熏嗆得嗓中發了癢,鼻腔也充斥了難聞的木焦氣味。她本想掩麵以擋,轉頭間卻正瞥到骨啜直直看著自己。此等想法瞬時落空,她寧可難受,也斷不會再於骨啜麵前顯得不堪。
良久,二人便是如此,僵持不動,暗自慍怒。隻聽門外傳來一聲喜極的呼喚“滅了!滅了!真是好雨!”
隻此數語,終是解了整落店家一時的蹀躞不下。
“果然,蚍蜉之火罷了……王妃啊,本王自幼便知曉的道理,如今是時坦言相告,望謹記於心,莫失莫忘——若想尋得人之不堪一擊,便要溯其牽掛。王妃所念,想來正囚於本王股掌內,作困獸之鬥吧。”
骨啜仰天含笑,揮臂間掃落四角之一的香爐,灰燼潑瀉,頃刻馥鬱盈室。
“護他?妄想!”
赤衣緋襟遊走,骨啜拂袖而去,獨留得一舍狼藉。
待其腳步聲漸遠,伽沁再是忍不住心中苦澀,難捱的悲憫於深淵逆向迸出。伏案而泣,聲嘶力竭。
伴隨慟哭的,是一陣拾階而上的促步。
“伽沁?伽沁!這是怎得?奴安置好了那白疊子本要來此尋你,不想被萬海山叫了去,說是你要吃些小食。而後才聽聞了那大柳的騰火,便是匆忙自屋舍跑了過來。”
耶寧闖進室中,見伽沁背部聳栗不止。再而注意到那肆意外開的窗戶,便以為伽沁是受了驚嚇,這才抽噎未停。
而伽沁,想來是聽到耶寧的呼喊,便匆忙換哭聲為嗚咽,收斂了好些的哀戚。
“我的好伽沁,你莫要躭怕!有耶寧在,便是那勞什子災禍,斷不會擾了你安寧。”耶寧同向坐於伽沁身側,輕撫其弓起的背脊,意圖緩了對方的焦躁。
可惜,耶寧此言,終是無用。
伽沁自知,這災禍於慕楓初次見她且拚命護救的那一刻起,便是在潛移默化中愈加龐雜。
是她咎由自取。
骨啜饒不得伽沁,更不會放過慕楓。
那入火成灰的玄袍,便是他最後的申飭。看似不再追究衣衫來曆,但實則將其投身烈焰,即意為相告——
火炎昆岡,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