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風呼嘯起來,聽上去像是北遼的狼在嚎。趙皇後背靠著窗戶,站在陰影裡,滅了一半燭火之後,屋裡暗沉沉的。
蘊才人坐在榻上沒動,看著趙皇後慢慢從陰影裡走出來,一直走到燈下,背對著燭光俯視著她。
“你確實命硬。”趙皇後又重複了一遍。
昏黃的燈光下,蘊才人沒由來的想起,祖父對當今陛下總是嗤之以鼻,對這位趙皇後卻格外看重,與家人也時常提起,說皇後當得起“巾幗英雄”、“女中豪傑”。
背著光,趙皇後俊朗的眉眼有些模糊,隻有一雙眼睛讓人看得真切,總覺得像是在哪裡見過。
“突然死了影響不好,本來宮裡就鬨鬼。”蘊才人覺得胸口憋悶,坐在榻上仍舊沒有起來,仰頭直視著趙皇後的眼睛。
她記起來了,這雙眼睛看上去,像是那年在北遼看見的狼眼睛。
“而且我死了對你們也沒啥好處啊。我家現在勢頭正盛,都快要在潁川占山為王了,眼下陛下又不在國中,我如果突然死了,我祖父真要想造反,理由也又多了一條。”
和富春姑姑相處了一小會兒,她也有樣學樣,學會了富春姑姑那種慢悠悠地腔調,也用最和順的口氣,說著最囂張的話。
風呼嘯著,把窗戶吹得嘎吱響,桌上的燭火跟著搖曳。
趙皇後歪著頭看了她一會兒,沒有說什麼,轉身向門口走去。
推開門之後,一陣狂風卷進屋,桌上的燈全部陣亡。
一片黑暗裡,趙皇後回頭看著她,低聲道“今天的事,不是本宮要毒死你。這事本宮留心,你自己也留心查查,是誰想讓你死。命硬就好好活著,彆真死在宮裡,本宮可惹不起定國公。”
此時屋裡沒彆人,一提到定國公,趙皇後難掩憎惡。
“哎?怎麼不點燈?”秋風一陣一陣吹進來,富春姑姑的聲音從遠處飄進來,腳步也由遠及近的。
待到她走近,才看清門邊站著的人是趙皇後,連忙躬身問安。
趙皇後對她抬了抬手,臨走前回過頭對蘊才人道“明日身上好些了,就去各處走一走,認認一同入宮的女子。本宮這幾日忙,等過了這一陣,親自替你留意下毒的人,看看是誰想弄死你。”
坐榻上,蘊才人覺得肚子要響了,默默捂了捂,安慰自己皇後娘娘應該就快要說完了。
她少說已經五個時辰沒吃飯了,這會感覺到了結結實實的餓。
“不論是誰,好好活著。”趙皇後拿起放在門邊的披風,躲開了富春姑姑躍躍欲試的手,自己將披風抖了抖,一邊往肩膀上披,一邊又叮囑一句。
冷風漸漸停歇了,富春姑姑將皇後送到院門口,恭敬地弓著身子,聽皇後對她說了幾句話,這才闔上門退了回來。
見蘊才人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裡,整個人一動也不動,富春姑姑心裡十分可憐她,想著她定然是被嚇壞了,竟然連禮節都不顧了,就這麼四平八穩地坐著,聽皇後說了這麼久的話。
“才人啊,莫要將今日的事放在心上啊。”說話間,她轉頭找到火折子,把屋裡的燈一盞一盞點亮。一團團燭火亮起,燈影在高高的屋頂上晃動,讓整個東偏殿看上去空曠孤寂。
屋頂上,找回眼珠子的小鬼又冒出來,蘊才人對它做了個鬼臉。
富春姑姑對小鬼熟視無睹,四下裡看了看。
她很喜歡小火苗,這些光在她眼裡是溫馨的,因此心裡頗為滿意,便又繼續安慰道,“今日這樣的事,不會再有第二回。經此一事,各宮都會加強防範,您相信老奴的話。”
但願如此吧。
蘊才人衝她點了點頭,她也很想好好活下去。
她希望定國公府的紈絝子弟們少作妖,祖父對陛下大不敬的話少說幾句。
也希望以後在宮裡好吃好喝,希望宮裡永遠不缺她的一碗飯,可以讓她混吃等死,了此殘生,提前進入晚年的養老生活。
“皇後娘娘剛剛說我命大。”蘊才人說著,扶著牆站了起來,往皇後剛剛站過的窗子處走去。
她聽見自己的肚子小聲叫了起來,趕緊拿手捂上肚子。
“那您是真命大,斷腸草泡水,那麼濃濃的一大壺,您這麼快就滿地走著,皇後娘娘從不胡說,您自然是命大的。”富春姑姑見她捂著肚子,腳步虛浮拖遝,腦補出了話本裡頭病西施的模樣,便覺得更加心疼,忙上手來扶。
蘊才人走到窗戶邊上,四下裡看了看。
“找什麼呢?”
剛剛趙皇後站在這,放下了一件什麼東西,隻是離得太遠看不真切。
窗邊光線幽暗,富春姑姑先看見了,“呀”地叫了一聲,又默默抽了一口冷氣。
窗邊,花盆架子上,立著一個巴掌大的木偶。
那木偶的五官栩栩如生,雕刻精美,眉眼細細長長,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