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殿!
雨夜,何良娣跟蘊才人靠在臥榻上,東偏殿裡隻點了一盞燈,努力營造出睡覺的氛圍。奈何兩個人剛剛入宮,實在是太興奮了,嘰嘰喳喳地聊著天,越聊越精神。
富春姑姑還沒有從外邊回來,聊了一會兒,暴雨果然從遠處過來,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寧遠殿溫暖舒適的被窩被襯托得更舒適了,蘊才人把被子拉到膝蓋上,聽何良娣說著進宮以來聽說的奇聞異事。
“你聽人說了咱們宮裡的鄭妃娘娘嗎?”何良娣說完春和宮的事,又轉了一個話題。
“沒有……哎你等會再說。”蘊才人聽著外邊地雨越下越大,有些擔憂地喊了一聲彩環。
彩環是剛剛新調過來的丫頭,接替被揍得渾身是傷的白蘇佩芝。
“才人,啥事?”彩環從外間探頭進來。
“富春姑姑被派去給元妃娘娘傳話,怎麼到現在都沒回來,不會是淋雨了吧,你打一把打傘,再拿上一把,出去看看她。”
“才人,富春姑姑不會淋雨……”彩環有些猶疑,又怕蘊才人不相信,用更加真摯的口氣說,“才人,這宮裡什麼怪事都會發生,這都不稀奇的。”
蘊才人自然是不相信的。
她壓根沒聽說過種巫術,堅持把彩環趕出去送傘。何良娣抓了一把瓜子,等蘊才人跟彩環說話,結果正好看見了那個滿牆亂爬的小鬼,嚇得使勁閉眼睛。
小鬼衝她吐著舌頭,努力翻著眼珠子,見她害怕,便顯得十分得意。
“鬼……蘊卿你快看,有鬼……”她使勁巴拉蘊才人,後者叮囑著彩環穿上雨鞋,這才回過頭,“啊?啊,鬼啊,咋了?”
“沒咋,你厲害。”何良娣彆過頭儘量不看,拾起剛剛中止的話題,繼續給她講鄭妃娘娘的事。
皇宮裡,是人是鬼都容易精神空虛。本朝皇後貴妃輔佐朝政,這種情況也比較少見。多數情況下,大家閒困在自己的地盤,每天的主業是互相鬥嘴,幾十年如一日給對方添堵。
逐漸全部成為語言藝術大師。
不過到了本朝,皇後和貴妃每日忙的腳不沾地,沒功夫陪她們玩兒,彆的人見並不怎麼有機會宮鬥,遂不得不找些事情消遣時間。
據說宮裡有個鄭妃,她找到的精神寄托就是……
喜歡皇帝。
宮裡的鄭妃出了名的癡情,她一定是話本看多了,每天都在腦補自己和陛下的前世今生。
陛下禦駕親征前,鄭妃熬了好幾晚上,給陛下縫製冬衣,硬是把自己累趴下了。
那件冬衣放在養心殿裡忘了拿。
鄭妃在陛下離開京都後,哭哭啼啼地進到養心殿,試圖睹物思人,就看見丟在床頭上的新衣裳……
開心了好幾天。
“她這是……難過瘋了?”蘊才人問,從案桌上抓了一把瓜子。
“那不會,鄭妃娘娘說了,冬衣是放在床頭哎,說明陛下昨夜是和衣服睡的啦,衣服是她縫的,四舍五入一下,那就等於是她和陛下共枕而眠到天明啊!”何良娣也抓了個果子,默默為鄭妃娘娘的好心態鼓掌。
“那陛下喜不喜歡鄭妃娘娘啊?”蘊才人又抓了些瓜子問。
她覺得鄭妃和富春姑姑一樣,都很善於跟自己過得去。
“鄭妃覺得陛下最喜歡她,那就夠了唄。陛下要是很喜歡,結果唯獨她一個人不知道,那不也是白搭,像她這樣就很好了。”何良娣的思路很清晰,認為無論如何開心最重要。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轟隆隆的雷聲裡,兩個人的說話聲都會被蓋住。
也不知道是哪個神仙在渡劫。
“鄭妃娘娘不是熬夜累病了嗎,你明天去春和宮取行李,我們是不是順路要去看看她?”
蘊才人想起皇後說,要去各處走動走動,便問道。
“見不著的,她被禁足在翠微宮裡了,因為趁著陛下不在,沒有人允許的情況下,擅闖養心殿,還在裡麵哭哭啼啼的,誰也拉不走。”何良娣拿了個橘子,慢慢把皮撥開,給蘊才人分了一半。
“晚上那個……那個厭勝人偶是怎麼回事啊?”
“皇後娘娘晚上給我的,我一開始也沒認出來,還以為是普普通通的物件。”蘊才人想了想,把晚間中毒的事告訴了何良娣。
“所以你現在有思路嗎,是誰啊剛進宮就這麼大的仇?”何良娣有些心驚。
“這幾日在各處走動走動吧,和我有仇應該也好解釋。”蘊才人吐了幾粒橘子核,淡定地解釋“我身上流著顧家的血不是,想報報仇,泄泄憤,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是皇後娘娘給你的這個人偶啊。這個人偶剛剛突然變成了皇後娘娘的樣子,可真是把我看暈了。”臥榻上,何良娣抱著被子,倒在枕頭上,和蘊才人臉對著臉說話。
她花了些時間,讓蘊才人來來回回講了幾遍,這才弄明白,她活了這十來年,總算是見到正經的人偶厭勝了。
原來這所謂的“厭勝”,竟然並不是詛咒的邪術,而是讓人來去自如的“載體”。果然隻要是聽不明白的東西,就會讓人覺得很厲害。
“皇後娘娘給這個人偶時,我還是遲疑的。現在看,皇後娘娘有點來頭,竟然懂得這些”湊得太近,蘊才人感覺到了何良娣的鼻息,立刻翻了個身,仰麵躺著。
“可是,她不怕不吉利的嗎……我嫂子說,厭勝是專門詛咒人的,難道竟然是假的?”何良娣有些詫異,她一早就知道,潁川士族尚巫術,幾代裡都與顧家接著親,顧家又是大昭有名的……
有名的邪門異教。
當然在多年以前,顧家的名聲並不差,隻是這一切在林顧亂國之後,全部都變了。
“假的。不是厭勝控製人,而是厭勝受它主人的掌控。”
這麼神奇,趕明也搞一個。
何良娣聽得津津有味,本還想再聊,卻見蘊才人呼吸平緩均勻,似乎已經睡著了。她暗自歎了口氣,想明天再問問她,顧家還有沒有彆的後人了。
她替蘊才人掖了掖被子,也翻過身去睡了。
滴漏一聲一聲,在寂靜的夜裡響著。
蘊才人仰麵躺著,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帷幔上繡著的花朵,心裡琢磨著,今天惠貴妃好像說了一句話,讓她感到隱隱約約有些不對勁。
是哪一句話來著呢……
表麵上看,是何良娣自己跑了出來,驚動了她宮裡的人,進而驚動了協理六宮的惠貴妃……
惠貴妃脾氣不大好,看她不順眼,一意孤行地想將過錯推到蘊才人這。
剛剛抓住了這麼一個牽強附會的把柄,就立刻想要將她發落,而且還是直接打算往辛者庫發落。
到底是哪裡不太對呢。
母親總說她不大聰明,如今蘊才人把事情反反複複地想,不知道過了過久,她已經聽著滴漏聲,慢慢地睡著了。
半夢半醒之間,蘊才人忽然想明白了,是哪裡不太對。
霎那間,蘊才人跌落下去,無止儘地跌落下去,進入了夢中的世界。
大千世界,轉瞬消散。
她從地上站了起來,環顧四周,見到一個古舊蒙塵的佛寺,壇上供著一尊大佛,頂天立地的坐著,金身上落滿了灰塵,有些地方已經斑駁脫落。
佛麵慈悲,垂憐眾生。
儘管神佛自身難保,手都斷了一截,卻仍舊承載眾生的希冀。
“林驦鶴謀逆,是你在背後支持的?”蘊才人聽見自己的聲音,她對著佛像怒氣衝衝地質問。
阿彌陀佛,這是什麼道理,蘊才人從沒有對佛祖有過不敬之舉,甚至挺喜歡佛堂裡慈眉善目的菩薩,夢裡卻如此瘋狂。
“武靈帝是不是你弄死的,行宮裡為什麼有你的印記!”蘊才人聽見,自己地嗓音由於憤怒變得尖細起來,心裡越發困惑,
“朱珵燁進京勤王,也是你在支持?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的印記了!你出來啊!”
天地良心,朱珵燁不是當今聖上的名諱嗎,夢裡的自己可太彪了。
潁川的那些紈絝子弟,平日裡的生活再混賬,也委實不敢直呼名諱。
佛像的衣服上,有一個紅色的方印,在蘊才人的怒火中,方印泛起陣陣紅光。
一位青色衣衫的神仙從紅光中走了出來,手上托著一枚方印,坐在佛祖腳下,俯視著蘊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