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殿!
冰冷的湖水灌進蘊才人的口鼻,蘊才人的眼睛一直睜著,就看著湖麵離自己越來越遠。
沒等她試著遊上去,一群紅鯉魚呼啦啦地遊過來,裹挾著蘊才人的身體,向水底沉去。
要窒息了。
出於本能,蘊才人忍不住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湖水再一次灌進口鼻裡,劇痛從頭上一路傳遍了全身,讓她在水底狠狠地抽搐起來,耳邊響起了尖利刺耳的鳴聲。
失去意識之前,蘊才人陡然聽見了雙瞳大哥的聲音。
他委屈地為自己辯解“她真的是自己掉進去的,我又不認識她,好端端的推她乾啥啊,而且你自己說嘛,我是那種草菅人命的人嘛!”
聽這意思,青衣仙人已經回來了,不過蘊才人這回似乎沒緣分見到神仙姐姐。
“是啊。”
雙瞳大哥的聲音過後,青衣仙人溫潤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不大,卻不像是隔著冰冷幽深的湖水,倒像是在蘊才人的耳邊說話一般清晰,語調也是平靜祥和的。
蘊才人默默地想,神仙就是神仙,果然視萬物為芻狗。青衣仙人這樣平靜地回答,沒有責備,也沒有焦急,甚至帶著老朋友之間的遷就。
聽上去就像是雙瞳大哥在問,你看我是不是長得很好看。青衣仙人想必也會溫和地回答一句“是啊”。
沒能多聽幾句他們的閒談,下一刻,刺痛窒息的感覺漸漸褪去,一切都歸於平靜。
耳鳴聲慢慢停歇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窗外鼓點似的雨聲,還有微微的風聲。雨水讓泥土的氣息彌漫開,蘊才人吸了吸鼻子,貪婪地嗅著空氣。不知道剛剛是怎麼了,好好地站在亭子裡,忽然就被一股未知的力道扯進了水裡。
那種溺水窒息的感覺,以後都不想再有了,下回有機會見到青衣仙人,一定要和她好好談一談這個問題。
神仙的世界太瘋狂,回來了真好。
蘊才人知道自己應該是平安回到大明宮了,或者說平安回到人間了。
得出這個結論,主要是基於虹玨清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娘娘,不能睡得這麼久,您前些日子剛剛說過,無論如何都要練習好刺繡!您是不是又睡下了快些起來,虹玨把花樣子都描好了。”
你家娘娘許願決定的事可真多。
等等……為什麼是虹玨在說話!
蘊才人猛地睜開眼睛,翠微宮鄭妃的寢殿出現在眼前。
她仰麵躺在鄭妃那張柔軟的臥榻上,覺得自己像是躺在棉花上,整個人都綿軟無力。身上壓著厚重的棉被,一陣冷風吹進來,蘊才人卻仍舊打了個哆嗦。
看來還是那具弱不禁風的身體。
抬起手看看,蘊才人見自己的小胖手也不見了,眼前仍舊是鄭妃那隻修長潔白的手,手背上還有小窩窩。那隻手極其細膩,白裡透紅,一看就愛護得極好。
所以說……剛剛到底是為什麼突然會掉進水裡啊!現在身體還是沒有換回來,魂魄又鑽進了這具巫術儘失、弱不禁風的身體裡了,蘊才人有點崩潰。
好在醒來之前,蘊才人在湖水裡已經聽見青衣仙人的聲音,現在回去應該還來得及。她趕忙抬起手掌,準備再一次觸碰一下紅戳。
剛剛動了一下,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就把她的胳膊按住了,手的主人同時不容置疑地說道
“彆動。”
蘊才人抬頭看了一眼,哦是朱珵燁啊,昏君這是又不務正業跑回來了。朱珵燁似乎一直靠在床邊,由於太過安靜,蘊才人頭一眼愣是沒看見。
“我說小蘊砸,換了個身體以後……眼神不太好?”
一天多沒見麵,朱珵燁還是被裔姑姑附體了似的,一臉嫌棄地看著蘊才人。他那兩條眉毛擰在一起,似乎寵妃的軀殼裡進了這麼一個魂魄,讓昏君倍感痛心。
“咋不說話,傻了?”朱珵燁伸出一根手指頭點了一下蘊才人的腦門,又小聲“嘖”了一下。
“小蘊砸你發燒了哎,腦門都可以烙餅了。剛才你咋往地上一躺就睡下了,暈啦?”
話是好話,要是朱珵燁能把他興奮的表情換了,改成一副關切的神情就好了。現在這一臉興奮,讓蘊才人暗自思量,毆打陛下是個什麼罪。
“你先彆說這些,你就說剛才薛天凝給你看啥了?你倆後麵說的朕沒太聽明白。”朱珵燁期待地看著她,等著蘊才人講講剛才和鄭雲英見麵說話的內容。
沒等蘊才人開口,虹玨就正好推門進來,嘴裡仍舊說著“娘娘前幾日才說過的,每日躺在床上,氣色容易變差。虹玨見屋外正在下雨,您正好練練刺繡吧,您那繡活真的不太行……”
說著話,虹玨就往進走,卻見到當朝陛下正坐在床邊,配上自家娘娘病西施一樣的顏值……詩情畫意啊!
“陛下萬安,虹玨退下了你們忙。”
想必這樣的情形發生了好多次,虹玨的做派極不合禮數,卻渾然不覺似的,笑盈盈地退了下去。
“剛剛薛天凝來了之後,把我的……鄭妃娘娘的手指刺破,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壽康宮了。妾見那壽康宮上站著一個頂好看的美人,卻呆呼呼的沒有一點神采,薛天凝就約三日後晚上去壽康宮,您也聽見了。”
蘊才人說著,覺得自己的聲音的確不太對勁,甕聲甕氣的不說,還很有氣無力。她很久沒有生過病了,鄭妃這身體實在是不太行,連累她也體驗了一把生病的感覺。
“薛天凝說的‘她’,一會問有沒有來找妾,一會又說等三日後就會如何,妾聽暈了。”緩了緩,蘊才人這才接著說。
朱珵燁垂目點頭,也不知道是在琢磨什麼。
“對了,你去找有虞君了?誰讓你去的?”薛天凝的事彙報完,朱珵燁問下一個問題。
蘊才人又抬眼看了一下,見朱珵燁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也不知道他擺出這副神情,是不是因為前線戰事吃緊。
想到這,蘊才人沒搭理朱珵燁問的事,組織了一下語言,好言相勸陛下“不是給妾木塞子來傳音了嘛,您怎麼又過來了,禦駕親征哎能不能走走心,萬一被北遼國抓走了就是我們大昭的奇恥大辱。”
嗓子刺疼發乾,蘊才人咳了一聲繼續說道“而且我是從青衣仙人那邊回來,軀殼就進錯了,我過去問問,能不能幫忙給我換回來。“
“出言不遜,沒規矩。”朱珵燁試圖拿出皇帝的儀態,把臉沉了下來,把頭也扭到彆的方向。
原本想等蘊才人致歉認錯,結果等了半晌都沒有動靜,朱珵燁忍不住回頭偷偷看一眼,結果就看見臥榻上,蘊才人閉著眼睛,安詳平穩地睡著了。
呼吸沉穩均勻……
“小蘊砸?醒醒,有正事跟你說?”
朱珵燁伸手戳了一下蘊才人的肩膀,後者動了動,沒吭聲。
“病的暈過去啦?小蘊砸?”
朱珵燁不死心,又戳了一下。
原本是想跟她說,青衣仙人不是什麼好人,少接觸為好。
還有……其實剛剛她是被自己強行拽回來的。
但是好像急切了,蘊才人醒來之前,神色極其糟糕。
“我說小蘊砸,你現在待在自己的軀殼裡不安全啊,朕把鄭兒的軀殼借你用用,朕都不嫌棄……不是很嫌棄你,你乾啥非得換回來啊。”
朱珵燁自言自語了幾句,又試探著捅了捅蘊才人。
“乾啥啊我睡一會嘛!你煩死啦!”病中進入昏睡狀態的蘊才人無能狂怒,一巴掌把朱珵燁的爪子拍開。
朱珵燁語塞了一會,有點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發脾氣。
“算了,朕是九五至尊真龍天子,不跟你計較不然太掉價了。”朱珵燁用食指點了一下她的腦袋,推門出去了。
“虹玨,你家主子病了,傳太醫給她看看。”屋簷下,朱珵燁喊了一聲虹玨,而後從懷裡掏出一個鈴鐺,輕輕搖了搖。
陰雨綿綿,也沒法在院子裡玩兒。
虹玨坐在簷下無所事事,看著無邊的細雨,心情也很應景的憂愁了起來。雖然沒有什麼值得憂愁的事,萬事順遂。也不知道陛下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虹玨心下納罕,這樣的大事她竟然毫不知情。
見陛下推門出來,虹玨連忙躬身應了一聲。還沒等她直起身來,就聽見了一陣一陣鈴鐺聲,在耳邊輕輕震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