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船上的後艄上,陡然響起一陣驚恐的叫喊,伴隨著劇烈的騷動。尾艄的大櫓擺動,大木船戀戀不舍地與碼頭脫離了接觸,慢慢退了開去。
一個倒在碼頭上的傷者剛掙紮著爬起,就被迎頭跌落的厚實跳板砸在天靈蓋上。他來不及發出哪怕一聲慘叫,就被再次拍擊在石碼頭上。
大木船離岸越來越遠,船上傳出大聲的慘嚎和咒罵,不等岸上的三人分辨出具體內容,就被陣陣江風吹散了。
吹不走的隻有槍聲,有一聲沒一聲地,仍在持續響起。
起初時,隻有岸上傳出星零的槍聲,但不一會兒,大木船上也響起了槍聲,爆豆般連接不斷,好像過年時燃放的爆竹。
船上的長槍威力十足,子彈時不時射到岸上來,在石埠上擦出零星的花火。
如果遇上有膽氣的,現在完全可以憑借人員和武器的優勢,再次逼近渡頭,來一次防守反擊。
那樣至少可以救回碼頭上的幾個同伴。
但可惜的是,大木船已經完全喪了膽,根本鼓不起應用的勇氣。
這當兒,暮靄愈發濃重了,江麵愈發昏暗了,漸漸退向江心的大木船也愈發地黯淡了,漸漸地它就消失在謝宇鉦三人的視野裡,好像一個從來沒真實存在過的一個夢,被深秋江邊的晚風吹得了無痕跡。
最後悔的,莫過於岸埠上的謝宇鉦。
早曉得會有這樣的結果,那就應該讓車隊全部下到碼頭上,然後再行攻擊。
——那樣就能一鍋端了!
“這樣……就贏了?”恩子和小李兩人開了幾槍,在謝宇鉦示意下停了火,麵麵相覷。
槍聲徹底停了,下方響起不絕如縷的呻吟,在江風中斷斷續續。
謝宇鉦站起身,給大柯爾特換了一個彈夾,瞥了瞥仍趴著發呆的兩個同伴,笑道“恩子,李子,我下去打掃戰場,你們在這上麵警戒!”
“啊?”恩子兩人順從地點了點頭,但似乎馬上又清醒過來,將頭搖得像撥浪鼓兒,“啊,鉦哥,你在這警戒,我們下去,我們下去!”
兩人忙不迭爬起,拎著槍,慌裡慌張地跑向下方的碼頭。
碼頭上還有一兩個傷者未斷氣,蠕動著發出微弱的呻吟,讓打掃場地的恩子兩人心驚膽戰。
深入骨髓的驚恐,和勝利的豪情交織在一起,令打掃戰場的感覺,比秋收時的農夫更多了一層令人發顫的喜悅。
“輕傷的帶上來,重傷的直接送走,這些倒黴催的!”岸埠上遠遠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
恩子湊近去看,兩個還在呻吟的,一個胸口一突一突地冒著血箭,有氣出沒氣進,一個捂著脖頸輾轉哀嚎不止。
便歎了一口氣,雙手持槍,瞄準地下,默默閉上眼睛“下輩子彆乾這勾當了,兄弟!”
砰砰兩聲槍響,昏暗的碼頭上,就隻剩下不絕如縷的江風,擁著嗚咽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江,繼續嗚咽不止。
九輛小推車兒,留下了五輛。
清點過後,計繳獲煙土六箱、洋油燈盞一打、唱片機一架、奎寧等藥品兩箱、絲綢棉布數十匹……搜身搜得了零星十幾塊大塊,還有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木頭盒子,恩子在車前燈下打開一看,卻是六塊嶄新程亮的瑞士懷表。
恩子和李子將懷表交給謝宇鉦,然後兩人又將藥品和唱片機弄上車,還扔了幾個洋油盞在後備箱裡,數十匹絲綢全集中在車前燈照耀下的路邊……
謝宇鉦親自動手,將六箱煙土堆放在一處,掀開後備箱,拎出了汽油桶,擰開蓋兒正要澆,旁邊的恩子李子突然叫道“——鉦哥!”
謝宇鉦停下,偏頭看了看他們,目光溫和。巘戅妙筆庫iaob戅
“鉦哥,能……能不能撿兩塊回去,給鄭哥……看看?”夜幕下,兩人畏畏縮縮抬頭,求情似地發出呢喃。
“可以!每人隻限一塊!”謝宇鉦將油桶朝恩子手裡一塞,輕聲道,“手腳麻溜些!”
他回到車前麵,就著大燈,擦拭了一遍槍彈,重新填滿,關上保險,彆到腰間。
這時,渡口豁口處蓬的一聲,騰起一團巨大的火焰,在江風中熊熊燃燒起來。
火光中,兩條乾練的年輕身影,正手舞足蹈地奔向前頭的轎車。
謝宇鉦打開車門,鑽進後座,兩手枕在腦後,愜意地往靠背上一靠,忽地後腦勺硌上一個硬物,驚得他倏地蹦起,扭身伸手一摸,卻是那個唱片機,他不禁脫口而出厺厽妙筆庫iaobiku厺厽
“恩子你大爺的——!”
這時,恩子已鑽進駕駛位,手扶方向盤,正準備打火,李子也坐到了副駕位上,聽了後麵謝宇鉦似乎嚷了一句什麼,兩人的動作一滯,同時扭頭,問道“怎麼啦鉦哥?”
謝宇鉦將唱片機挪了個位置,重新躺靠著,見兩人回頭,無意義地揮了揮手“沒、沒事,開車!”
“哦。”恩子俯身伸手,捏住鑰匙一擰
“嘁~!”
“啾啾啾~!”
“哢~——嘟——,嘟——,嘟嘟嘟——!”
發動機打著火後,車前頭更亮了,好像兩根白色的光柱,直直地射向前方。
視野裡,江堤好像鐵幕下的一道矮牆,遠遠近近,都搖曳著蒹葭蒼蒼、夜霧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