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就算做了石勒第二,後代被冉天王、宋武帝算總賬怎麼辦?
扶保大晉,平定八王之亂,掃蕩群胡,成為大忠臣?
到也不是不行但司馬家的皇帝給人感覺很不好,而且康朱皮心裡盤算,自己這張臉,在胡人之中都屬於歧視鏈低端的雜胡羯胡,乾的是種地放羊的活,出身實在是低了點,去洛陽呆著都費勁。
去投大英雄祖逖、劉琨,等待天下大亂,就跟隨漢家英雄起勢,再建漢人王朝,青史留名?
康朱皮想到這就頭痛,不說建功立業,自己對西晉這段冷門曆史的了解停留在現代人常識水平——除了幾個名人和一些大事外一無所知,在這個時代乾脆是兩眼一抹黑,接下來隻知道會八王之亂,會永嘉之變、五胡亂華,現在還是司馬衷那傻子皇帝坐龍椅。至於問他,哪年會發生哪些事,康朱皮隻能表示白給了。
不說彆的,祖逖和劉琨現在在哪啊?
對康朱皮來說,就算隨波逐流的活著,無非結局是被賣為奴隸,不知道死在哪裡,或者某個年頭,冉天王或者彆的誰下一道命令,自己連漢人都化裝不了,就被拖出來殺了。
“唉唉,真是難。”康朱皮用感歎結束了抱怨。自己對郝散的了解僅限於這幾個月的耳聞,以及軀殼保留的記憶,那廝是一個上黨的瀘水胡豪酋,聽說在雍州涼州很有關係,能搞來不少西域貨,又在本地的雜胡社區中很有威望,親族扈從就幾百上千戶,也不了解怎麼就反了,相關的風聲雖然好幾天前康朱皮就耳聞了,但還是沒個結論。不知道這次反亂會鬨多久鬨多大,而沒怎麼準備的康朱皮肯定是被卷進來了。
滿打滿算,康朱皮說是一個羯胡的小帥,可隻剩下村裡這幾個同族的男丁,部落建製早就蕩然無存,基本盤小的可憐,因為前幾年做小帥的父親帶著大部分族人去雁門做生意,遭遇拓跋鮮卑捕人,父親的商隊幾乎是全軍覆沒,連帶著血本無歸。
康朱皮的軀殼為了糊口,以及不肯依附豪強做佃戶農奴,堅持獨立為戶做自耕農,這幾年為了交稅交戶調,還有抵勞役,把部族的田土牛馬賣的十去其九,現在也就剩下五十畝貧瘠的山田,牛馬各一,義姐家有頭母豬和幾隻山羊。就這還要接濟這幾個吃不飽的親族,不趕緊掙第一桶金,怕是今年冬天都過不了。
“好了!把五個郝散的手下人頭砍了,拴在馬上帶回去,回去就大喊,通知村長還有各小帥到胡天那聚會,今晚的三國故事不說了,說比故事還要緊的事。”通報完獲得的情報後,康朱皮揮揮手,下令將屍骸斬首,康盤陀還表示異議
“郝散至少聚了三千之眾,那喬伏利度也有四百人,咱們砍了他的人,裝不知道就行,何必帶人頭回去生事。”
“叔,你聽我的,準沒錯。”
康朱皮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話
“胡天和密特拉會保佑我們取得勝利的。”
在康盤陀看來,自己這個堂侄去年冬天害了一場大病,村裡的女巫、米射勿的姐姐米薇跳了好幾天大神才救回來,回來後和變了一個人一樣。不說彆的,康朱皮隔幾天就要在曬穀場上晚上圍圈講的故事,什麼百年前的三國史,中原人的上古英雄豪傑,以前可都是聞所未聞,關鍵是自己這小帥侄兒居然突然開竅識字了,這可真的是神跡!
對非常迷信,連出門都要拜路石神以免迷路的羯人康盤陀、康乃希來說,這種奇事肯定是胡天庇佑,米薇也給聖火獻了油脂,觀了星,用老鼠骨頭占了卜,一口咬定是密特拉神庇佑的結果。因此康朱皮突然搬出這種封建迷信大帽子,兩人也不好說什麼,隻好滿口應承。
“胡天神?密特拉?我可不信他們有什麼力量,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關他們作什麼?就算真有力量,從曆史結局來看,這兩神或者外星人也不咋地。”
康朱皮一邊把略顯猙獰的雜胡人頭砍下來掛在馬鞍邊,還注意彆讓刀口卷刃,一邊在心中腹誹道。
這時,那個晉人小孩兒哭完了,把他母親的雙眼合上,玉佩塞回腰間,慢慢走到康朱皮馬邊,看著殺母仇人的首級,對康朱皮行了一大禮
“謝謝。”小孩的聲音還是有點哽咽。
“客氣,你還有家人麼,你不能呆在這,晚上小心被狼叼走了。”康朱皮上下打量著剛剛失去母親的男孩,一些令他煩悶的記憶湧上心頭。
小孩搖了搖頭,眼眶通紅“家沒了,涅縣也沒了,都沒了,都被胡人都被那個殺了,我和爹娘跑了一宿,結果爹娘把我壓在身下,要我彆出聲,不要動……嗚”
“好了,”看之前對米射勿還硬氣的小男孩又要哭鼻子,這事也太殘酷了一點,康朱皮伸出毛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石燕,十一歲了。”
哦,涅縣的確有個豪族地主姓石,倒不是胡人,以前還和他們的莊子換過幾次布帛,康朱皮伸出手來
“我,康朱皮,住在北原山下的孝賢裡東河溝村,你跟我們回去。”
“阿兄,”石燕擦了擦鼻涕“我想葬了我爹娘兄長,不知能不能請阿兄幫忙。”
“不行。”康朱皮一口回絕“這裡太危險,有五個敵人可能一會就有十個,我們已經耽誤太久了,得馬上回村……”
“可是,你剛才也說了有狼……我怕……”石燕似乎一點也不想他父母的屍骸被損害。
康朱皮想了想,看了看日頭,估計下回去的時間,便開口說道“現在葬不了,可以回去,你把遺物收拾一下,我把你父母兄長的遺體放在馬上運回村處置,希望這樣不會衝撞他們。”
日頭轉向西,五個胡人一個漢人牽著三匹馬走在河邊,北原山在視線中占的麵積越來越大,馬上的三具屍首與五個人頭的臭味也嗆人的厲害。
康乃希幾個胡人之前用羯語聊著天,談論收獲與戰鬥的場麵,不時還興奮地比劃幾下,現在則開始對石燕指指點點,特彆是米射勿,對剛才的事情還心中有芥蒂,投向石燕的眼神都帶著憤恨,而康盤陀則大聲談論著家裡的糧食存量。
“你們想想,漢昭烈帝劉備白帝城托孤時,給後主劉禪說了什麼,勿以什麼?”康朱皮倒沒說什麼,把話題引向了前不久講的故事。
“勿以什麼善,什麼惡……記不起來了”幾個胡人大眼瞪小眼,他們的文化水平在文盲遍地的晉代也是很低的,康朱皮估計一百個羯人裡找出一個會認漢字的都是運氣好,至於熟悉漢人的曆史文化更是癡人說夢,絕大部分人現在都沒有漢名,自己同族的人漢名還是康朱皮和一個粟特人合計起來半音譯半生造的結果。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就是說,再小的壞事也不要乾,再小的好事也不要不做,”用漢語背出原話後,康朱皮一指石燕,換上了羯語“更何況是救一個無辜的孩子呢?”
“小帥你說過,劉備是個英雄,你的意思是,咱們救他也是符合英雄的要求的?”
看著四個胡人似懂非懂,滿臉好像明白了又說話遲疑的樣子,康朱皮隻能無奈地再次比劃,換了一個羯胡更熟悉的說法
“這個孩子為了保護他母親的遺骸與遺物,不惜麵對我們五把刀子,這不是勇士麼,你們就是這麼對勇士的?”
四個胡人這次點點頭
“按照英雄的要求,讚許一位勇士,我們明白了。”
又走了一會,建在山穀坡地上的東河溝村出現在眾人眼前,這個村不大,住著七十多戶羯人,十幾戶晉人和十幾戶部落都分不清的雜胡。護村的土牆把村子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形狀,四麵八方都種滿了榆樹,榆樹與土牆間留了個狹窄的縫隙,僅供幾個人並肩通過,那便是村社的大門了。
陸續回村的農夫們看著康朱皮一行,又看到他們馬上馱的“東西”,齊聲叫起來,有的膽大湊過來詢問,幾個膽小的連忙鑽進村裡去,弄得場麵一時有些亂。
康朱皮隻得把馬都拴在村外,留米射勿和堂兄在外守候,安撫村民,告知他們隻是殺了幾個土匪,不必驚慌,又讓康盤陀父子趕快去找村長和幾個羯胡小帥,讓今日農活結束後,在曬穀場的胡天神像前聚集能拿動武器的男丁,有時間還可以趁著天沒黑,通知附近幾個村的羯人酋帥也過來。
康朱皮則徑直穿過村中那條泥濘破爛的小路,推開一間屋子前的柴扉,側身進去,剛關好門,一隻黑毛小豬就跑過來拱康朱皮的腳,同時就有一股膻味、煙味和藥味伴著女聲撲麵而來
“康朱皮,你這出爾反爾,把密特拉神的誠實視為無物的赭羯兒,你好大的膽子,你可是說隻是帶我弟出去打獵,你怎麼敢帶著他去殺馬匪……”
康朱皮頭皮一麻,嘴角一歪,片開話題,聲音比教訓米射勿時軟了好幾個八度
“阿姐,米薇姐,幫我卜一下,要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