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字一字,和女兒眸中的堅忍,都深深印進了他心裡。他大致能猜到,女兒一次次拒婚,是為那名為韓泉的小子。倒也不是他不想成全他們,隻是這帝王家,哪裡能簡單說得清楚?況且韓泉應該得知了姬秀暗地裡的一些勾當,但是卻又一直隱而不發,依此子的心性,斷然不是隨波逐流的人,那麼,他的沉默隻會有一個結論——他在等待時機一錘定音。
這些都讓南宮良才不寒而栗。
本想著時間過去這麼久了,女兒應該也能放下了,但誰曾想這閨女竟是和她娘一樣,脾氣如此倔強,死活不肯嫁人。南宮良才也不願意以世俗的尺度來要求她,說些諸如“你看姬子衿姐姐早都嫁人了,這會兒娃都快出生啦”之類的話,這些無疑會讓女兒更加難過,也無疑會讓自己更加難過。
狠下心來強行把女兒嫁出去的念頭當然也在他腦海中閃過,但終究還是放棄了。
唉,當如何是好?
這樣的煩惱也並非他一人所有,太後南宮玥何不是一樣。她得知了韓泉身份之後,心緒更為複雜。怎麼這孩子,偏偏是楊宓的兒子?!你楊宓縱有千般好萬般好,不也是早早歸了土?現在倒好,莫名多出個兒子,還偏偏與我南宮家糾纏不休!
楊宓,你怎麼如此陰魂不散!
她在剛從吳霜口中得知韓泉和南宮鶯兒之事的時候,臉上那股陡生的煞氣,都讓吳霜心神俱悸。
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
做錯了什麼?!
笙歌之後,南宮玥下令杖殺幾個歌舞優伶。
“爹,娘,我出門啦。”清晨,小男孩吃完兩個饃饃,背上竹筐,準備出發去集市。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些。”他父親笑容和煦,揮手道彆。
“去吧去吧。”娘親也溫和地笑著目送他。
待他走出幾裡地後,他娘親麵色一變,拎起身旁男子的耳朵,“老不死的,每天都趁機偷懶,還不快去乾活!”
“哎呀,哎呀,夫人下手輕點,輕點,嗬嗬,這不就去呢嘛。”中年男子到鐵爐處生好火,開始打鐵。
這一家子,父親是打鐵的手藝人,姓衛,早年家貧,入贅到苗家,和娘子苗氏生了一個孩子,隨娘姓,取名苗離。苗家祖上有幾畝地,但隨著時間流逝土壤越發貧瘠,隻得改成了魚塘養魚,迫於生計的小男孩苗離早早分攤家務活,主動要求每天到集市上去賣雞蛋和魚,早出晚歸,這讓他爹娘心中不忍,但最後還是狠下心來隨他,隻盼他平平安安。
至於父母之間的關係,苗離心裡大致也是清楚的。自打他記事起,娘親總是對爹拳腳相加,幾乎見不到什麼有好氣的時候。不過爹總是笑笑,摸著他的頭告訴他“男人跟女人置氣最沒本事,大丈夫不能這樣”,這讓他不太明白,隻是心裡總覺得爹是對的。而且他清楚記得,爹還悄悄對自己說了,“離兒呀,嘿嘿,爹告訴你個秘密,你娘親便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啦。”
苗離一頭霧水,“爹,那為啥娘親說你是天底下最要不得的男人呢?這真奇怪。”
“嗬嗬,你娘真這麼說啦?嗯……你娘說的,那就是對的,知道了嗎?你娘她呀,是舍不得爹呢!嘿嘿。”
苗離看著爹笑得很燦爛,卻依然想不明白,隻在心裡又嘀咕句“大人怎麼都這麼奇怪”。
一個小男童自然是想不明白,這世間女人多是口是心非的,刀子嘴,豆腐心。而這世間男人的嘴,那都是騙人的鬼啦,如糖似蜜的哄女人,哄得她們雲裡霧裡不知所以,最後騙回家裡做老婆,生娃兒不說,還要一輩子任勞任怨當牛做馬。
所以這樣看,到頭來真重情義的往往都是柔弱女子啊。
不過苗離也想不明白,這世間也是有真重情義的男子的。看懂了女人的不易,才真有了男人的厚重。都說大丈夫頂天立地,能征服天下。但是征服天下的人,又往往都輸在了女人身上。妲己、褒姒、驪姬、甄宓,傳說中的國色天下,讓商紂王無心朝政,讓周幽王烽火戲諸侯。
現在的苗離不會知道,這些征服天下、君臨四海的男人,哪裡是輸在了女人身上?他們,不過是輸在了自己身上而已。還有些後世朝臣,將臟水通通潑到女人身上,道貌岸然的說著紅顏禍水,女人誤國,無非是為自己找借口,拿女人當了個幌子罷了。
凡大丈夫者,識眾生相,明世間人,方才是真頂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