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兮流年!
冬日暖陽溫煦,大平縣主街人潮熙熙攘攘,叫賣聲此起彼伏。
韓泉看著一駕駕拖著各式貨物的車馬從眼前的青石大路上經過,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世間煙火,其實挺迷人的。
每個人,每一刻,都上演著自己的故事。
或喜,或悲。
他心頭忽地一陣觸動,既非喜,又非憂,亦或者喜憂各半?總之滋味難明。
抬頭,看天。
一滴清淚默然滑落。
“哎少爺,我隻是開開玩笑哪,可彆當真。”老王聲音有些焦急。
韓泉咧嘴輕笑,鼻中呼出一口濁氣,“老王,我想娘啦。”
老王眼眶驀地發酸,順著他的視線望天,天邊祥雲朵朵,“我也想夫人了。”
“自我出生就沒有見過娘,兩個娘親都隻在畫像上。這些年每次翻看,卻是隻有痛苦,我一氣之下燒了畫像,以為能斷了念想,但終歸還是我自欺欺人了。害,人哪,該麵對的總是躲不過去的,逃避哪裡有用?隻會一次次犯同樣的錯誤,不過形式不同罷了。”
“少爺……”
韓泉轉頭一笑“你這個老精怪,我可是清楚的,你偷偷藏了兩幅畫像對吧?”
老王一驚,隨之訥訥憨笑兩聲“啥子都瞞不過少爺,嗬嗬。”他正要從懷中掏出什麼東西,韓泉阻止了他“不必了,我現在已經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畫像你自己留著吧。晚些時候我寫信給爹報聲平安,讓他勿念,你記得交代小宇他們每日飯菜一定要挑好的做。隻是生父一事,我也沒想好該怎麼辦。或許就如酒老爺子所說,他作繭自縛活不長了吧。這事還是先放一放,我感覺其中還隱藏著些東西。”
韓泉從袖間掏出一卷精美的牛皮紙琴譜,將之打開“虞淵未薄乎日暮,廣陵不絕於人間。這等世間罕有的《廣陵散》琴譜,多少人夢寐以求哪,嵇縣令偏偏相贈於我。”
“少爺好像話裡有話啊。”
“哈哈,”韓泉輕笑道“你怎麼看此人?”
老王撓了撓頭,“我也說不出個啥來,這兩天看他對老百姓挺好的,送的心意一點都不收。不過我總感覺這是不是太兩袖清風啦?換我的話多少也會收一點點嘛。”
韓泉歎了口氣“雖說朝廷有律法嚴規,但是如你一般,象征性的收一點點心意才是人之常情不是嗎?他太過刻意撇清關係,反倒有問題。況且看他的府邸,外表陳舊,裡麵我昨晚趁夜色翻去看了看,簡直叫一個富麗堂皇,這哪裡是兩袖清風的模樣?還有些事你可能不知,我此前打聽到,他乃是庶子,為了名正言順娶趙忠的女兒,將生母撇開,投到正室下做了嫡長子。最後他完婚沒多久生母便獨自在鄉間故去,還是鄉裡鄰居們將她草草下葬。”
老王沉吟一聲,道“少爺這樣說我就明白啦,這個縣令為了討功名連親娘都不要,隻怕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韓泉點頭道“早前聽聞齊先帝有一天突然說不知人肉是何滋味,底下有個寵臣便將幼子殺了給他吃。到頭來如何?在他們戰敗逃到東海後,這人立馬倒戈將他軟禁了起來,百般折磨,也不知他臨死前是什麼滋味。像這些人,父母子女都可以隨意拋棄,確實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想來嵇縣令的兒子也是可惜,生在了這家中。”
“唉,那小子看上去沒什麼壞心眼,還救了我一命哪。”
“功歸功,過歸過,嵇淡於我們的救命之恩還是要報的,隻是他父親嵇儈,我想將來隻怕不會輕饒了他。”
“少爺是說朝廷此番暗地打壓,是他在裡麵搞了鬼?”
韓泉搖了搖頭,起身伸了個懶腰,“不,我想不是,這對於他沒什麼好處。此人目前還沒有暴露,若是將來有一天他做了為患之事,我絕不會放過他。好啦,走吧,我想好謀個什麼活計了。”
老王起身跟上,訝異道“少爺想到了啥?”
“我自幼除了修習便是看爹經營藥草生意,熟知藥性,不如去藥鋪看看。”
“少爺準備子承父業啦?那老爺指定得高興,哈哈。”
“這還說不準哪,得看將來造化,還是先解決眼下問題吧。若是藥鋪不行,我這些年也算讀了些書,雖說大道理沒讀出個什麼,但是教教孩童倒也不在話下,總不至於餓死街頭。你那老婆本就放一百個心吧,我可不打你主意。”
“害,少爺哪裡的話。哎少爺你等等我呀!”老王踉蹌跑了幾步卻是沒法跟上韓泉的腳步,看著他的背影,笑著呢喃道“哈哈,還挺記仇的。”
峨眉山,龍尾峰,白雪皚皚。
小謙正打完水回來,心中卻突然無名火起,怒哼一聲,一把將水桶摔在地上。
這都叫些什麼事?
她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兀自抱膝難過。
爹娘已經好久沒有了書信,哥哥更是杳無音信,就連拜了個師父韓泉也沒有半點消息。本想著留在這裡多少能跟著學點東西,哪裡知道那姓江的白胡子老道說的都是真的,那些啥的刀譜劍譜放在閣樓,早都積了厚厚幾層灰,根本沒人動過,問他也是一問三不知。還有幾次去,那老道看著是在打坐,走近了才聽到鼾聲連連,原來是睡著了!
一開始小謙將一本《淩雲鞭法草綱》擦了擦,試著看和學,但是裡麵的東西卻一點都看不懂!記載的不是哪個祖師在哪一年乾了些啥,怎麼吃喝拉撒睡,然後有天突然悟了道,琢磨出什麼招式,就是和誰誰在哪裡對坐論道,打也不打,就這麼乾坐著幾天分了勝負。
都是些什麼跟什麼。
再從書閣拿了幾本,雖然有些招式,但是練起來根本無法入手,甚至在這些書堆裡,還有好些春宮禁書!
這陰陽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遠處,一個木訥的身影埋頭躺在雪地裡,身旁有一個倒立的小道童。
“喂,醒醒!”小道童伸手搖了搖他,道“祖師爺讓我來教你如何挑水劈柴。喂?”
搖了許久那人還是沒有半點動靜,就在小道童心灰意冷之時,他突然轉頭,目光呆滯“你,叫什麼?”
小道童倒立著與他四目相視,一下子笑出了聲“原來你會說話呀。我叫王靈桐。來,起來我帶你去挑水,告訴你怎麼洗衣服。不過你這麼大的人了,為啥連這也不會呀?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叫什麼?”
那人麵無表情,垂目想了許久,喃喃道“我叫……陳情?”他說著突然眼中厲芒閃過,嚇得王靈桐哎呀一聲跌倒在了雪裡,“莫急呢?我的劍,還我!”
王靈桐坐起來拍了拍頭上和身上的雪,然後又重新倒立,沒好氣地道“祖師爺說了,你不會挑水洗衣,也不會劈柴生火做飯,劍是不會還給你的。”
看著眼前這個小道童的樣子,陳情目光呆滯,但嘴角弧度慢慢上揚,最後嗬嗬憨笑了出來。
“你這人怎麼這麼奇怪?”王靈桐皺眉道“要不要和我學挑水劈柴?”
陳情臉上掛著呆笑,不置可否,默然起身離去,王靈桐趕緊雙手並用,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