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兮流年!
大平縣附近山中,時近伴晚,本來陰沉的天邊泛起紫青色交雜的薄暮。
涼風習習,沁入鼻間,帶來些濕冷的觸感。
韓泉眼色複雜地看天,鬢發隨風微動,他輕笑一聲,“要說找媳婦這事,愚兄比你處境好不到哪裡去呀。”
小伍滿臉疑惑“難道白水哥也有喜歡的姑娘,隻是老丈人不答應?”
“哈哈,”韓泉笑歎“這事情已經很久啦,我也不知從何說起。害,而且我此前的處理方式確實有問題。”
小伍看著他兀自沉默許久,好似陷入回憶,半晌才輕聲喚道“白水哥?”
韓泉回過神來,垂目道“小伍啊,如果你和丈母娘有解不開的過節,而且將來還很可能與心愛的姑娘的哥哥成為生死之敵,你會怎麼做?”
小伍瞳仁驀地放大,驚了好一會兒還是感覺有氣堵在胸口,輕聲道“我也不知道,聽哥這樣說的話,感覺挺嚴重的。咦,不過哥你有和那姑娘說過嗎?”
韓泉搖頭苦笑“沒有。老實說我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和她聯係啦,一年?一年半?”
小伍更是震驚得大吸一口冷氣“這麼久嗎?”
韓泉輕歎一聲,抬眼望著天邊清冷的暮色,“害,也不知她現在是否安好。嗬嗬,倒是讓你見笑啦。其實我和她相處時日很短暫,也許這些牽掛、擔憂都隻是我自作多情而已。是啊,回想此前,她好像對我也並沒有什麼意思,再加上這麼多人事的羈絆……現在她是不是已經嫁人了都不好說哪。”
“哎不是啊白水哥,”小伍急著打斷道“再怎麼說你也應該問問她吧,不問的話你又怎麼知道呢?”
韓泉沉吟一聲,一陣酸澀從心底迅速蔓延開去,充斥肺腑,漫過喉管,沁入鼻間、眼眶,“你說的在理,隻是事過境遷,我實在不知如何開口呀。”
“害!”小伍一拍大腿,“要我說就直接問她就好啦!哥你自己糾結這麼多有啥用?我聽你說的這些,從你的角度可能是在為她考慮,但是她不見得這麼想呀!這個道理連我都明白呢。哥你聽我的,就直接問好了!哪怕她確實不喜歡你,哪怕她現在已經嫁人了,也要把話說開呀。”
韓泉閉目沉默片刻,搖頭輕笑一聲,睜開了眼“確實應該像你說的這樣,還是我自己困住了自己。我仔細反思,我的行為確實是錯了。看似是為她和為將來作考量,但到頭來終歸是我自私地替她做了決定。害,不管她如何看我,哪裡能這樣呢?還是你看得明白呀,一番話讓我豁然開朗了,真得好好謝謝你才是。唔……那就依你所言,先把話說開,至於結果如何都是後話了。哪怕她已經遇到心儀的人、嫁了人,也不過是放下而已嘛。哈哈,走啦,時候不早了,今天哥請你下館子吃頓好的!”
……
這一日時近伴晚,地處北部的臨淄城冬日夜幕降臨得比南方早上許多,昏暗的天色下,城中心處名為“臨瀾”的主街已是華燈俱上,人潮攢動。這一副熱鬨的夜生活景象,相較於楚國都城郢都都隻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間丹楹刻桷、雕梁畫棟的大茶樓內,正上演著齊國稷下學宮才子新編的戲曲,引來無數路人、食客駐足品玩,叫彩聲層出不窮。
門外,來了兩個衣著略顯華貴,商人模樣,二十歲出頭的男子,正是此前自南方而來的羅守一與範田。
兩人好不容易自門口擁擠的人潮中擠入後,範田怔怔看著台上唱曲的歌舞優伶,道“大哥,這倆女子真是好看呀,聲音也好聽。”
“哈哈,”羅守一笑道“可不是嘛,人美戲更美,也不知這橋段是何人所創,改天找機會拜會一下才是。”
範田嘿嘿一笑“我可沒有大哥的品味,能將人娶回家就好了,哈哈。不過大哥你說呂曆真會在這兒嗎?”
羅守一目光在茶樓內邊搜尋邊說道“我想會的。你有所不知,這裡店名為‘夢蝶莊’,但是實非原創,乃是抄襲呂曆在齊國的店名,這事且不說如何處置,換誰誰都會來看看吧。況且我們這一路打探,這兩天確實連續有陌生富家公子來此,我想應該是他了?喏,你看,那個應該是了。”
範田順著他的目光向樓上看去,二樓一間單獨的雅致小包廂內,一個身穿淺青色華服,肩披雕裘,眉目美勝女子的年輕男子正漫不經心地把弄賞玩玉製的小茶杯,目光似有若無落在樓下的戲台上,渾身散發的孤傲之氣讓範田心裡一悸,莫名生出些反感和抵觸,“哇,我想應該是了,這一副誰都不放在眼裡的架子,恐怕彆人也沒有。”
“哈哈哈哈,”羅守一大笑道“有意思。走,咱去會會。”
二人順著樓梯而上,不多時已來到這一雅包,對著一臉輕描淡寫,看不出什麼驚訝表情的公子哥行一半揖禮。羅守一道“敢問兄台是自楚國來的呂公子嗎?”
那公子哥略一歪頭,並不答話,輕挑眉頭示意他接著說。
範田心裡又是一陣厭惡,好不容易才壓了下去,羅守一卻似乎毫不在意地笑道“哦,小弟們乃是金陵的商賈,鄙姓羅名守一,身旁這位是我的小兄弟,叫小範。”
公子哥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輕飄地“嗯”了一聲之後,目光移向樓下的戲台,讓站著的二人很是尷尬。範田正要有所動作,羅守一趕忙將他攔下,麵上依舊帶笑“嗬嗬,俗話說得好,久聞不如一見,呂公子看著比傳說中的還要俊朗百倍,器宇不凡,讓小弟實在心生敬仰,想不到能在此處偶遇,實乃人生一大幸事!敢問呂公子可否容我等坐下一敘?”
其實這位公子哥正是呂曆,此時傲慢的行事方式也自有他的用意。呂曆輕咳一聲,用手撩了撩鬢發,“坐吧,反正我這兒位置多。”
範田心裡罵了句就一小圓桌兩個凳子,哪裡坐得下?還非要擺個架子,說什麼位置多,是看不起誰呢?
羅守一將範田的表情變化看在眼中,心裡暗暗一笑,道了聲“多謝呂公子”後,與呂曆隔桌對坐,留範田站在身後,學著對方漫不經心的模樣看著樓下戲台,“哎呀,這戲可是真不錯,呂公子覺得呢?我聽說是稷下學宮一位大才子的手筆呢。”
呂曆頭也不回,“嗯”了一聲,道“馬馬虎虎吧。”
羅守一視線掃過桌上的茶具,保持距離略微一聞,微笑道“不知呂公子是不是初到齊國有所不知,這茶我看著應是去年的洞庭碧螺春。茶色和口感雖好,和黃山毛峰相比還是差了些火候。不瞞你說,小弟和此處的老板相熟,他這正好有私藏的毛峰,呂公子若是不介意,小弟這就安排他上上來讓你嘗嘗。”
不待呂曆答話,羅守一趕緊給範田使了個眼色,讓他去找店家煮茶。說來其實羅守一與這店的老板並不算相熟,隻不過此前有過一兩次照麵,而且“私藏的黃山毛峰”這一說辭也不屬實,乃是他自己從家中帶來的,方才所說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人情小伎倆而已。
待範田轉身下樓去後,呂曆邊把玩茶杯邊慢悠悠地道“你方才所言和這家老板相熟?可是知道他為何將這裡取名為‘夢蝶莊’?這名字倒是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