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莫名奇妙下,列車前進著,說不定在某一天便會徹底崩潰。
重新做好準備,在疫醫滿眼的疑惑下,洛倫佐開始了第二次嘗試,這一次他更加小心謹慎,不可言述者仍處於長眠之中,他把剛剛的情況視為自己倒黴,心中的壓抑減弱了不少。
疫醫有些搞不懂洛倫佐在做什麼,他和華生經常直接在【間隙】裡進行溝通,根本不照顧一下疫醫,疫醫隻能帶著一臉蠢樣的弗洛基,在一旁不明所以地圍觀。
然後他感受到了。
如浪潮般的侵蝕從洛倫佐的身上擴散,他在釋放力量,抵抗著來自庇護所內部的壓製,利用著這種方式,搜尋著守秘者的【間隙】。
從先驅的言語間能判斷出,守秘者依舊保持著人類的純粹性,他的【間隙】將無處隱蔽,哪怕被聖銀包裹著,洛倫佐也能感受到些許的阻礙,從而搜尋他的位置。
很快洛倫佐的感知便有了回應,黑暗之中一顆黯淡的星辰閃爍著,洛倫佐睜開了眼,看向了前方。
“他……就在這。”
洛倫佐看著前方的圓盤喃喃道,不做任何停留,他直接快步走了過去,來到了圓盤前。
它被平放在核心之中,就像一張巨大的圓桌,表麵有著諸多的裂隙,幽藍的光芒便是從其中泛起。
一開始它便吸引到了洛倫佐的注意力,但由於這些科技遠超洛倫佐的認知,他便沒有輕舉妄動,而現在他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間隙】就在這其中,圓盤之中有著一個活人。
“這東西怎麼打開?”
洛倫佐的手在其上胡亂地扒拉著,但始終都找不到打開的辦法。
“要我說直接強拆了吧?”
疫醫也跟了上來,他對於機械這種東西沒什麼太大的敬畏,比起這些一具奇異的屍體反而更令他欣喜。
洛倫佐懶得理疫醫,也是在這時有沙沙的電流聲響起。
圓盤開啟了。
裂隙開始擴大,機械艱難地轉動著,似乎是太久太久沒有啟動了,如此精致的器械也變得臃腫起來,它發出沙啞的聲響,最後勉強地彈開了一角,露出其下的事物。
淡淡的白氣彌漫,露出枯朽破敗的一幕。
洛倫佐不太清楚眼前這種東西是否算得上是人類,還是說一具扭曲畸變的屍體,總之這東西遠比他在黑山醫院裡見到的那些實驗品還要詭異,它沒有什麼尖牙與利爪,但從其狀態能隱約地感受那令人發瘋的噩夢。
粉紅色的腦組織安靜地盛放於半透明的容器之中,有數根電極連接著,一直深入到培養倉下。
這應該是他的頭顱,但除了少許的表皮組織外,絕大部分都已經被複雜的機械取代,顏色不同的管道裸露在外,順著金屬的脊柱,直接連接了頭顱與胸腔,在其中跳動的也不再是心臟,而是一個圓形的機械泵,不斷地壓榨著鮮血,將被分離機過濾後的鮮血輸送循環。
大概是為了降低身體的能耗,無用的四肢早已切斷,就連軀乾也沒剩多少,大部分的消化係統也被移除,被各式的維生係統取代,雙肺也早已不在,畢竟那種東西還是過於脆弱,取而代之的是洛倫佐也不清楚的設備。
“真完美啊,他就像被人活生生地解剖了出來,拋開所有無用的器官,隻是為了……維生。”
疫醫見此也不禁驚歎了起來,慶幸自己剛剛沒有暴力拆除這個東西。
“維生?”
洛倫佐隻覺得眼前這場景令人膽寒。
“沒錯,放棄所有增加能耗的器官,與其說是維生,倒不如說隻是為了讓這顆大腦活下去。”
疫醫咽了咽口水,這是超出他認知的醫學技術,他重新對於真理這種東西提起了興趣,內心充斥著狂喜。
“不過這個鬼東西便是守秘者嗎?”
疫醫覺得古怪,眼下這位“守秘者”為了維生放棄了一切,隻保存著一顆大腦。
疫醫不清楚他還有沒有什麼自我意識可言,如果真的還擁有的話,僅僅是想想就讓人覺得恐懼,他感受不到饑餓與口渴,聽不到也看不到,無法入睡,也無法真正的醒來。
這是足以令任何人瘋狂的折磨,但這個守秘者卻已經以這樣的姿態不知道度過了多少的時光。
如果他真的還有自我的意識。
如果他真的是守秘者。
“那麼其它的……”
洛倫佐看向了圓盤的其它部位,這時看來這倒像是環繞拚接在一起的鐵棺,其它的部分裡應該也保存著這樣的腦組織,可在那些表麵上,並沒有幽藍的光芒泛起,隻是單調的灰色,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顏色。
他們都死了。
想到這裡洛倫佐打了個寒顫,他慌張地望向了井壁之上的橢圓形實體,看著那些黯淡的紅光,心中有升起一種極為可怕的猜想。
也是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弗洛基鬼叫了起來,他雙腿顫抖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熱淚湧出眼眶,模糊的聲音拚湊出勉強辨識的話語。
“英靈殿!”
他揮舞著四肢,但很快便安靜了下來。
沒有宴會,沒有美酒與熏肉,也沒有諸神與戰士,有的隻是絕對的死寂,與破敗的灰塵。
俯視著井下深邃的黑暗,洛倫佐不清楚那裡堆積的是灰塵與殘骸,還是說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他們戰勝了絕望與災難,將不可言述者囚禁於牢籠之中,但最後他們還是被歲月打敗了,變成毫無意義的黃土。
“最後的……守秘者。”
洛倫佐呢喃著。
“他們被困在這庇護所中,耗儘所有的物資與能源,一個接著一個的死去,但為了延續,變成了這般模樣。”
疫醫說著看向了洛倫佐。
“你也聽到了先驅的話,這些守秘者為了保證庇護所的安全性,不止將自我封閉,以此隔絕不可言述者的侵入,為了延續生命甚至拒絕了升華的永生,反而選擇了這樣的方式。
那麼如果他真的是守秘者,他為什麼要放我們這批與升華糾纏的人進來呢?”
疫醫不明白。
“因為他也要堅持不住了。”
洛倫佐回應著,他伸出手,輕輕地按壓在了玻璃容器上,其下便是浸泡在液體中的腦組織。
“守秘者們是為了延續選擇堅守規則,而不是為了規則選擇存活。
現在最後的守秘者也將死去,他們的延續就此終結,捍衛的規則又有何意義呢?”
他們是記錄者,是見證者,是唯一知曉真相的人們。
他們需要活下去,不折手段的活下去。
“所以,這就是你讓我們進來的原因嗎?”
洛倫佐注視著腦組織,輕聲道,生怕驚醒他的夢境般。
“可現在他不能言語,也做不出任何的反饋,實際上他現在隻是一團爛肉而已。”
疫醫說道,短暫的欣喜後,他再度失落了下來,想到如此宏偉的建築,最終保護的隻是這樣的一屯血肉,他就覺得很可笑。
洛倫佐搖了搖頭,這一次他的聲音充滿了敬畏。
“你還是沒懂啊,疫醫,能否言語並不重要,他所做的這一切也不是為了這些。”
洛倫佐難以想象他當初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進行這一切,感受著自己的血肉逐一剝離,失去所有的感知陷入黑暗之中,經曆著歲月的折磨也不願步入升華。
可這一切也隻是為了斷絕所有潛在風險,也僅僅是為了這樣的理由,他便選擇了這樣的道路。
“你早就猜到會有這樣的一天了嗎?”
所以你將自己切割成了這樣,隻是為了儘可能地活的更久些。
洛倫佐歎息著。
“他是為了保存自己的【間隙】。”
眼瞳卷起熾白的風暴,視野之中,黯淡的星辰熊熊燃燒了起來,燦如白晝,光軌銜接了星辰,打開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