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和我許下了同樣的願望,很幸運,我們都成為了聖堂騎士的一員……”說到這裡,薩穆爾的話語停頓了一下,“隻可惜那幾個家夥沒能撐過秘血的試煉。”
兩人沉默著,就像為那些死去的人哀悼,遠處的昏黃的太陽漸落,光芒籠罩的七丘之所卻沒有絲毫黑暗的跡象,越來越多的燭火閃耀著,將這座城市拖入燭海中。
“要聽聽我的那一夜嗎?”
安東尼拿起那根歪扭的香煙,用手用力地攥了攥,讓它看起來能好一些。
點燃,呼吸,淡淡的白霧升騰,將兩人籠罩。
安東尼感到一陣酥麻,煙草內麻醉的效果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在酗酒,這感覺令他舒服了不少。
“我的經曆要比你好一些,準確說好上不少,”安東尼麵帶笑意,連帶著他臉頰上的巨大疤痕如同遊蛇般扭曲,“我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家裡都是虔誠的信徒,可以說從我出生起,所謂的信仰便已經銘刻進了我的靈魂之中。”
“我也不負父母所望,我在神學院畢業後加入了聖堂騎士團,一切都很順利,直到那一夜。”
安東尼重複著。
“那一夜……”
“我當時正駐守在崗位,緊接著突然收到消息……十三號密令,聖堂騎士團將對聖納洛大教堂展開圍剿,獵殺所有的妖魔,以及獵魔人們。”
話語裡吐露著猩紅的氣息,這是安東尼的聖臨之夜,明明都處於同一個夜晚中,但每個人的夜晚又是如此的不同。
“接下來就沒有什麼太曲折了劇情了,我們換上了壓製妖魔的聖銀彈,這東西很珍貴,我當時也是第一次見,但實際上那東西和普通子彈也沒什麼區彆。
先出現在視野中的是妖魔,但它們都蠻好對付的,甚至都用不上聖銀彈,普通的實彈便能殺死他們……其實那時起,我便意識到這些聖銀彈是要對付誰的了。
我們先是封鎖了七丘之所,然後向聖納洛大教堂推進,隨著靠近,侵蝕也越發強烈,有些騎士都開始出現了異化,我們選擇在安全的地帶停留,狩獵所有逃出來的家夥。”
安東尼麵無表情,仿佛他訴說的是另一個人的記憶,與他無關。
“實際上在那之後便沒有多少妖魔逃出,即使有些妖魔逃了出來,也都是帶傷的,很隨意便可以殺死。
然後獵魔人出現了,他們被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大概他們也沒想到我們會向他們射擊,當時我很害怕,我們知曉獵魔人的存在,也清楚他們的強大,我們做好了損傷過半的準備。
不過那些獵魔人並不是很強,他們看起來都很虛弱,有些人和妖魔一樣,渾身帶著傷,還有一些人開始了異化,我們齊射著聖銀彈,加上被觸發的縛銀之栓……
按理說戰鬥應該很輕鬆才對,但實際上我們根本沒能攔住他們,他們先是迷茫,然後是憤怒。
那時我才清楚地知曉獵魔人的強大,他們再衰落,終究還是獵魔人。
他們輕易地殺光了大多的聖堂騎士,屍體堆滿了街道,血流成河。”
安東尼的臉上也浮現了記憶裡相同的迷茫,一旁的薩穆爾則僵著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我很幸運,活了下來,我和其他的幸存者撤到城門口,更多的聖銀彈發射著……接著便是用人命堆,我們把他們都堆死了。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這究竟算不算我們殺死的,因為每個人死去的獵魔人,他們傷口裡都在不斷湧出銀色的血,而那些銀血很快便凝固了,將他們的屍體塑造成雕像,永遠地停留在那裡,說起來,我們後來還花費了很大的功夫,才處理掉那些屍體。”
安東尼說著摸了摸臉頰,輕拂著那道猙獰的疤痕。
“然後便是他。
那是個被稱作米迦勒的獵魔人,身上燃著熊熊烈火,那光芒太強烈了,刺得我們根本看不清他的樣子,隻能按照光亮的方向射擊,不斷地射擊,用聖銀與人命來阻擋他的前進。”
聆聽著安東尼的話,薩穆爾快要屏住了呼吸。
大概安東尼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臉上表現出了薩穆爾從未見過的神情。
在絕大部分人的印象裡,安東尼一直是那副冰冷的樣子,就像新教皇一樣,臉龐被冰冷的麵具覆蓋,好像無論什麼東西都無法擊潰他的內心。
可現在安東尼的目光從未有過的迷茫,就像一頭迷路的羔羊,等待著明燈的亮起。
“我們沒能擋住他,他最終還是突破了防線,鐵鑄的大門被他輕易地熔出了一個大洞,他帶著幾個負傷的獵魔人逃了出去。
不過這個家夥沒逃遠,他很清楚,以現在的狀態,他們逃不遠,這個家夥折返回來,反倒把我們逼進了城內,那本該是圍困他們的城牆,如今卻囚禁了我們。”
安東尼的話語停住了,他沒有繼續講下去,好像是在沉思與回憶,這樣的過了好久,他才繼續。
“總之,他還是死了。
他身上的火苗越來越弱,難以繼續熔化射向他的聖銀彈,緊接著便是落下的長矛,有些貫穿了他,有些則釘在了地上,聖堂騎士們也被殺破了膽,很多人都開始尖叫,但我不一樣,我有著虔誠的信仰,我不會恐懼,我會為神奉獻一切。”
安東尼抬起右手,隻見皮膚上逐漸裂開了數道傷口,灰黑的汙漬遍布其上,一杆長矛被他握緊。
“當時就是這樣……”
安東尼看向自己身前虛幻的身影,過了這麼久,記憶依舊如此清晰。
“我用這隻手握緊長矛,向著他衝了過去,一擊斃命,我貫穿了他的心臟,但他也做出了反擊,擲出了那燒紅的斷劍。
那把斷劍本該劈開我的頭顱,可他丟偏了,隻是劃開了我的半張臉。
想想也是,他經曆了這麼久的奮戰,殺了那麼多人,他已經很累了,出現些失誤,也沒什麼錯。”
香煙燃儘了,燙到了安東尼的手指,但他並沒有在意,隻是看著微亮的火星灼燒自己的皮膚。
“火焰熄滅了,我們才看清他的樣子,我們發現其實即使沒有我們,這個家夥多半也活不長了,他的肚子被剖開了一個洞,其中沒有內臟,隻有烏黑黑的一片,還有不斷淌出的銀血,他激發權能,反而加快了縛銀之栓的熔毀。
我也大概清楚為什麼他丟偏了,他隻有一隻左臂,右臂可能是在聖納洛大教堂裡丟掉了,如果他是左撇子的話,我應該活不下來。”
丟掉手中的火星,注視著它燃燒成灰燼。
“即使這個樣子,他也殺了那麼多人,難以想象他在聖納洛大教堂內都經曆了些什麼,也難以想象,那些與他廝殺的強敵,究竟是什麼模樣。”
安東尼漠然地說道。
“這就是我的那一夜了,自那之後我便得到了升職,大概是我給予了米迦勒最後一擊的原因,但我很清楚,他不是被我殺死的。”
虛幻的記憶中,燃燒的身影逐漸黯淡了下去,倒在了銀血之中,陷入永恒的凝固。
“後來我便一直在想,米迦勒到底是被什麼殺死的呢?恐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薩穆爾沒有應聲,他隻是呆呆地站在一旁,腦海裡想了很多話語,但看著安東尼那迷茫的神情,他都難以開口。
安東尼又露出了微笑,戴上了虛偽的麵具,結束了談話。
“好了,我該麵見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