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的轟鳴逐漸遠去,四周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了溪水流經的嘩啦聲。
這聽起來,是個不錯的情景,但空氣中溢散的,不是林野間的清新感,而是令人作嘔的血腥與腐臭味,僅僅憑這股令人厭惡的味道,人們便能感受到那屍山血海,數不清的斷肢與碎骨,被巨力揉撚在一起,塑造成噩夢中的可怖姿態。
洛倫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股怪異的氣味沒有乾擾到他太多,反而令他更快地進入了狀態。
在他身後螺旋鑽機停滯了下來,它燃燒儘了所有的燃料,從層層血肉間,鑽出了一道巨大的血洞,得以令洛倫佐前進。
抬起頭,正上方能看到環繞扭曲的血肉,它們被巨力撕扯開,斷麵的血肉還在緩緩蠕動著,重疊在一起看去,就像腸道湧動著。
“真惡心啊。”
洛倫佐抱怨著。
這裡就像一處由血肉鑄就的高樓,洛倫佐剛剛從頂樓一路殺穿了下來,被砸穿的天花板,試著緩慢地愈合著,大量的鮮血溢出,宛如暴雨侵襲後漏水了般,嘩啦啦地流下,彙聚在一起化作猩紅的小溪。
執焰者跟在洛倫佐的身後,仿佛是從黑夜裡浮現的惡魔,身上披掛著嶙峋的、如同千把劍拚湊在一起的鐵羽。
“他在某些時候,真的很固執,”洛倫佐悠閒地說著,擦了擦身上的血跡,從懷裡取出香煙,點燃、叼在嘴上,“我上次乾掉他時,他就是因為不接受現代工業導致的,結果現在還是這樣。”
“這是傳統守舊?還是說,不想被我壓一頭?”
洛倫佐絮絮叨叨著,又回過頭,看了看停止運行的螺旋鑽機。
蒸汽引擎發出顫抖的餘音,如同將死之人的最後一口氣。
洛倫佐也不清楚這是計算有誤,還是敵人太強大了,螺旋鑽機突破血肉的同時,血肉也在不斷地複生、阻止著,這比預想裡還要消耗燃料,結果鑽到了這裡,螺旋鑽機便消耗光了所有的燃料。
想想也是,原計劃裡,它將突破堅固的岩石,而不是這些見鬼的血肉,想來梅林也猜測不到,聖納洛大教堂會變成這副鬼樣子。
實際上就連洛倫佐自己也想不到。
揮出釘劍,切開腳下的地麵,堅實的地表裂開,斷麵間卻有著細密的血絲,以及緩緩析出的鮮血。
“好歹也在這裡度過那麼長的歲月,看到這副樣子,心情還真是奇怪啊。”
洛倫佐感慨著。
聖納洛大教堂,身為獵魔人的洛倫佐,這裡在他的記憶裡,占據著非凡的地方,正如下方的靜滯聖殿一樣,這座城市便是洛倫佐的起點,如今也是他的終點。
“這一切就像輪回……”
洛倫佐輕語著。
建築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隱隱的雷聲從上方傳來,天花板開始凹陷,好像有什麼怪物,正試著突破防線,破碎的堅石之間,遍布著猩紅的藤蔓,它們緊緊地連攜著磚石,以抵禦那不速之客,可隨著雷聲的漸起,一道閃光掠過,天花板徹底垮塌了下來。
就像破損的水罐,大量的鮮血噴湧而出,卷積著碎肉斷骨,汪洋一片,沒過了洛倫佐的腳下。
在這血腥畫卷的中央,另一個被鮮血染紅的身影緩緩站起,甩起釘劍,輕易地震蕩掉上麵所粘連的血跡。
能感受到,他那略帶輕蔑的目光掃過,緊接著又有幾道身影跟隨了下來,在這不斷的作戰與廝殺下,這看樣子是最後的勞倫斯們了。
洛倫佐臉上帶著微笑,沾染著些許的血跡,讓他這副微笑,顯得不那麼欠揍,而是凶惡。
勞倫斯還是拒絕了洛倫佐的好意,他依舊高傲,硬生生地、憑借著自身的力量撕碎了阻礙,下潛到了這裡。
“教長,有時候你要承認自己的失敗,並且學習一下一些新事物。”
洛倫佐嘲笑道,當初他便是依靠著阿斯卡隆與漆銻,成功地襲殺了勞倫斯。
勞倫斯對此依舊保持著不屑,他就像個頑固守舊的劍士,除了自己,以及自己手中的劍外,什麼都不信。
“你還是這樣廢話連篇,洛倫佐,我本以為你會成熟點。”
勞倫斯和洛倫佐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向前邁步。
見此洛倫佐也動了起來,兩人就像狹路相逢的猛虎,明明有著同一個目的,但還是忍不住地警惕對方。
“這不恰好顯得我年輕嘛,我可不想變成像你這樣的老怪物。”
洛倫佐回應著,側身,一隻手藏在背後的陰影之中,握緊了劍袋之中的釘劍、蓄勢待發。
勞倫斯懶得繼續和洛倫佐辯解什麼了,他們兩人向來不對付,一見麵就要拚個你死我活,到現在還能保持著和諧,已經是個奇跡了。
有時候執著於一件事太久,久而久之,反而會忘記了原本的初心,洛倫佐也逐漸意識到這件事了,所以克製了內心提劍砍殺的想法。
執焰者則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後,它體型巨大,但走在這空曠的廳室裡,還是有著足夠的活動空間。
隱約地,華生能感受到有目光在執焰者的身上掃過,是勞倫斯。
仔細一看,這也是個蠻有趣的場景,一方是提劍的洛倫佐,與寄宿在鋼鐵之中的幽魂,另一方則是勞倫斯,很多個勞倫斯,成群結隊的勞倫斯。
“前方就是天國之門了,它是放棄抵抗了嗎?居然沒有什麼阻撓。”
洛倫佐輕聲道,四周破敗崩毀,但仍能看出曾經的模樣。
記憶開始重疊,輝煌的過去覆蓋在這灰暗之上,久遠的記憶湧上心頭,洛倫佐看到了,那曾經的一幕,成群的妖魔掙紮著,從天國之門中爬出,但它們未能觸及塵世,便被趕來的梅丹佐們擊潰。
這不是洛倫佐的記憶,這是他的記憶,潛藏在靈魂陰暗的角落裡。
“知道嗎?自高盧納洛之後,我想了很多事。”
寂靜的長廊內,響起了洛倫佐的聲音。
他掏出一根香煙,又翻了翻自己攜帶的東西,從其中取出一瓶酒罐,那是赫爾克裡的禮物。
“我在想,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敵人呢?教長。”
洛倫佐神情複雜地說道。
“你是個惡魔,這是不容質疑的事實,但我又何嘗不是另一頭惡魔呢?”
天國之門就在遠處的陰影裡,洛倫佐甚至能勉強辨認出它那模糊的輪廓,可就是如此短暫的距離,卻顯得格外漫長了起來。
“你為了你理想中的末日之戰,殺了那麼多人,犯了那麼多的罪……”
“你是想控訴我嗎?但我們是一樣的啊,洛倫佐。”
勞倫斯發出沙啞的嘲笑聲,“無論你怎麼辯解,實際上你的所做所為,和我一樣,隻是立場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