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很是尷尬的說道;
“他們身子骨高大那是因為,他們祖宗都是西北大漢,所以才身子高大,不過長的結實那確實是吃出來的,反正他們又吃不窮咱們李氏,再說了自家人你不叫吃飽飯,那算怎麼一個說法?”
“對啊郎君您說的沒錯,所以好多活下來的難民,都想找個永遠餓不死的地方靠著,隻有經曆過劫難的,吃不飽肚子的,才知道餓死人的恐怖之處,人要是餓及了,泥巴土都敢吃!
問題是得有人要你啊,當初我阿耶他們找了兩三家大戶,人家一是覺得我們身子骨不結實,都快餓死的人了,再者他們糧食也不是太多,就沒收我們。
後來我們才一路走一路討飯,走到了藍田,接著就碰到阿郎了,這才活了下來,要是不碰見阿郎,這會兒我們早就投胎轉世了。”
李鈺看迎香說的繪聲繪色,還連比帶說,也覺得有意思,就順手坐在了回廊裡的木凳上,和迎香嘮了起來;
“方才你說你三叔父總是感歎,難民活的不如狗,還說有專門的人給狗做飯,其實他也有些誤會了,如果是一條狗兩條狗,吃點剩飯就行了,誰還給它們專門做飯呢。
可是咱們那些狗不一樣的,首先呢是養著看守糧倉用的,可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咬人不是。
再者說呢,一大群凶猛的家夥,誰家的剩飯也不夠它們吃啊,所以才給它們專門做幾鍋的,因為太多了嗎,所以需要專門的人去給狗做飯。”
迎香橫著脖子辯解了一句;
“說來說去,還是狗吃的比人好啊,郎君您想說的是什麼意思?”
李鈺覺得,在狗吃飯和難民沒飯吃的話題上和迎香說不清楚什麼的,也不抬杠直接換了個話題;
“你阿耶說家生子奴仆們,穿的好,可是咱們府裡都是統一發的粗布啊,除了在府裡當差的人,能穿的好衣衫之外,其他莊戶都是一樣的粗布,你又不是不知道,家家發的都一樣的。”
“一樣?現在也不一樣的!以前我們家剛來的時候,更是大不一樣啊郎君,我們這些外來的災民難民能有個穿的就不錯了。
破了補一下繼續穿著,都是補丁摞補丁,哪能和那些李氏的家仆們相比,人家破了都不要了,直接就扔給我們這些逃難的外來戶了。
外來的難民們可不舍得扔,有些還是新的呢,就扯破了一個兩個地方,縫縫補補一下,就能穿出去,而且比自己的好了很多。
誰家舍得扔,您不信去看看那些外來的難民,災民就知道了,奴婢可不會說謊的,家家都有一堆家生子們不要的衣服,誰舍得扔掉?”
李鈺有些奇怪的問道;
“嗯?為什麼,府裡難道沒有給你們發布?就是啊!你這一說我才想起來,莊戶們穿的可不就是有補丁的衣衫,家生子們可是沒有一個穿補丁的,這是怎麼回事兒,幾個莊子裡不都是吃穿一樣的嗎?”
“好郎君呀,您都沒操心過這些,哪能知道具體詳細,家生子們都是要啥子就有啥子的,
府裡發布的時候,就去按照人頭領回去,我們這些外來的可憐人能吃飽飯就行了,哪敢想那些不著調的,再說也沒有我們的份兒啊?
這些年一直就是這樣過來的,像我穿的衣衫,小了穿不上了,都給我妹妹穿了,我妹妹穿的一直是鄰居們最羨慕的。
我妹妹不穿了就給我三個叔叔家,誰家有女孩子,能穿的就輪流穿著,府裡給我們這些侍女們做的衣衫,每個季節都是好幾套的,
我也不用穿太多,再說如今我妹妹長的快和我一樣大了,我就總是給她分一些穿,
所以都說我妹妹是個有福氣的女娃子,從小就穿沒有補丁的衣服,還是上等料子,如今都是穿的我給她的新衣,豈能不被莊戶們羨慕?”
李鈺沉重的歎了口氣;
“你們還不是我李氏的家仆,所以阿耶就不給你們發布對吧?”
“回郎君的話,是這樣子,不過沒人埋怨阿郎的,這都是規矩不能破,再說了,阿郎救人回來的時候,也給了賣身錢的,又另外給安排了房屋,還要給糧食,哪能繼續貪心不足,那還是人嗎?”
“賣身錢?方才你好像提到過一次,這是怎麼回事?”
“回郎君的話,當初阿耶他們向阿郎求救的時候,說的賣身為仆,求阿郎救他們一家,所以阿郎就問我阿耶,要多賣少銀錢,然後就如數給了,然後才把我們領回來的。
沒少給一個大錢,也沒有還一口價,要多少就給了多少,還另外給了幾車的糧食,
又給了蓋了幾座院子,我們四家人才落住下來的,要不然那賣身錢能吃幾頓?幾個月?”
李鈺瞪大了眼睛詫異的問道;
“那一千多戶災民,都給了賣身錢?那也得好多銀錢了吧?”
“這奴婢也不清楚的,聽我阿耶和我阿娘說話的時候,我湊著聽過幾次,說是小王莊的王九勝當初賣的最貴。
他是個不識數的憨貨,張口就要十車糧食,我阿耶說老阿郎給他們一家十幾口人安排下來之後,又給蓋了兩座院子的草房。
一切安排好之後,先是拉了兩車糧食給他們送去,送去的家生子交代過,說是阿郎送的。
那王九勝一家子,也聽不明白以為就是賣身錢了,看著兩大車糧食,算算夠吃一年挺開心,也就忘記了那十車糧食的賣身錢。
結果第三天頭上,府裡的下人就拉去了十車糧食,問他們放到哪裡,可把他們一家給嚇蒙了!
他們沒想到還真的給了十大車,我阿娘還笑話他們沒見過世麵,要些銀錢也行啊,結果弄的滿幾屋子的糧食。
反正就這些了,奴婢也不大清楚的,畢竟五個莊子呢,奴婢哪有空暇去一家一家打聽!
不過,聽我阿耶他們老一輩的說話,我也明白一些,有的是要的銀錢,有的賣身錢是糧食,有的是糧食和絹帛,五花八門的啥都有,郎君要是想知道,那些負責的管事們都有記錄的,回頭一查就知道。”
“哦我想查了,回去可以交代下去,現在不用查的,對了迎香,你說你阿耶他們,當初等著府裡安排為仆的,為何沒有進行,又上了戶籍分了朝廷的田地?這個你可知曉?”
“回郎君的話,這個奴婢知道的,阿郎當時說遲一些再說,結果一直就沒再提。
後來新朝廷要給大家分田地,我阿耶是不敢要的,阿耶擔心要了新朝廷的土地,府裡以後再也不管我們了,若是那樣再碰上災年可又要餓死人了!
府裡下來的管事給我阿耶說,這是用仆人們的身份先領了朝廷的田地,等以後府裡覺得時機成熟了,就會給朝廷銀錢,把這些地買下來,這些土地還是李氏的。
還許諾我們不論有沒有地都是李氏的家仆,以後絕不會叫少吃了口糧,更不會叫餓死一個,
這可是府裡的那些管事,下去親口一家一家許諾的,大家才同意接受新朝的田地,結果到現在都沒有人再提,給我們這些外來難民,災民,安排口糧,布匹的事情?
一直到今年郎君當家做主之後,直接給了每戶一些銀錢補貼,又把田地收了回去,大家才議論著,估計是要正式收入李氏的家仆戶冊裡了,好多人都開心的不得了呢!”
李鈺手撫著額頭恍然大悟;
“你這一說我才明白,原來換地的事兒,大家都以為是府裡要收回土地了,難怪沒有人反對?
說收回來就收回來了,我說呢,農人的土地都是命根子,哪能如此容易就全部收回來的,原來裡頭還有這樣的原因!”
“是啊郎君,您給莊戶們分的那些地錢補貼,真是沒有必要的,畢竟那些地,當初都是府裡找縣令安排下來的,隻記個名字在莊戶手裡,叫種了這些年就不錯了。
還有啊郎君,您說每家將來給多少糧食多少糧食,很多人家壓根兒都沒當個事兒,倒是您說的那句,以後你們都是這幾個莊子的主人了!
這句話叫莊戶們最高興,可能對他們來說,以後就要和家生子們一個樣了這才是重要的,畢竟家生子們一會兒領這,一會兒領那的,吃穿住樣樣上等,哪個不眼紅?
都是想著地也交了,下一步就要兌現當初那些了,收進李氏的家仆戶籍本冊裡就心安了,所以都想的是,以後也能按照家生子那些規矩,領糧食和領布匹了。
前陣子收了田地,好多人都跑去打聽那些相熟的家生子,他們一年領幾次糧食,一個人頭分下來多少粟米,多少白米,又能分多少匹布,有些小心的還打聽了好幾家,生怕將來府裡的管事,貪墨他們以後的糧食和布匹裡!”
李鈺嘴裡喃喃自語;
“我給所有人蓋新房子的事,加上今年又收回莊戶們的田地,豈不是等於在一步一步的,把阿耶沒有收錄進來的事兒,進行下去了?”
“是啊郎君,您怎麼這會才明白,向來李氏的家仆,住的房子就是最好的,從來沒聽說那家漏雨的,外來的難民哪能不羨慕?
如今郎君當家了,直接把所有人分一樣的紅磚大瓦房,這種和家生子一樣的分配法,當然就是把所有人都當做家仆看待了,也叫大家覺得總算公平了一些。
再加上收了所有人的田地,以後統一耕種,這可不就是和那些家仆們一模一樣了?
現在就差最後一樣事兒了,那就是和家仆們一塊兒,每年按照人頭去領粟米口糧,每個季節按照人頭領布匹。
等領了布匹之後,所有莊戶都要和家仆們一樣,就也能穿上沒有補丁的衣衫了,隻要和家仆們一樣的領東西,莊戶們就能踏實下來。
要是和那些家仆們一模一樣的話,郎君還能繼續拖下去不給大家錄入家仆本冊裡,埋怨的人也就不多了。”
“埋怨?”
“是啊郎君,怎能心裡沒有怨言的,當初阿郎給賣身錢的時候,承諾過大家的,以後就是李氏的家仆了,一切吃喝拉撒的事情,都有李氏家族出來解決,餓肚子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的。
這是阿郎帶難民們回來的時候,親口許諾的,問題是這些年了,從來沒有兌現過!
難民,災民那些莊戶們,從來就沒有給過公平,一直和上了家仆戶籍本冊的那些人,在區彆對待!
莊戶們一次布匹也沒有領過,依然還是補丁摞著補丁,郎君您站在公道立場上想象一下給句話,這能不生埋怨嗎?”
李鈺被問的啞口無言,這確實也是個事情,阿耶把人家賣身錢給了,也許諾過以後就是家仆家生子了,奈何卻沒給人家分過一次的新布。
還用人家的名頭,巧弄了一批田地,叫莊戶們自己種著,說難聽點幾乎等於自生自滅了,擱誰身上都高興不起來呀?
聽得目瞪口呆的李鈺,又再次轉移了話題,尷尬的問道;
“那你們不覺得成了家仆以後,就沒有了自由?”
迎香想都沒想直接回答;
“自由?當然有啊,那些家生子們不就是沒活乾的時候,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沒人說不讓他們亂跑啊,前陣子,莊子裡不修造新房的時候,我三叔父還和一群家生子結伴,去洛陽城裡,耍了五六天才回來,這不是很自由嗎?”
李鈺不停的揉著鬢角,他沒辦法和迎香多溝通,心裡想著,過陣子回去莊子裡,親自去問問那些大人們,畢竟迎香也就十七歲,還是個孩子呢,說的話也做不得準數。
不過李鈺忽然想起一事就抬頭又問;
“迎香,我記得你有弟弟的,入了我李氏的戶籍,以後可不能當官入仕了呀,這個你們想過沒有?”
迎香聽了李鈺說的這個話,忍不住噗嗤一笑;
“好郎君您就彆鬨了,哪有百姓家的兒子去當官的說法,自古以來也沒聽過的,窮人家的孩子還能去出仕途的說法?
再說了,那些世家門閥,和高門大戶家的郎君,都還在排著隊等候呢,人家還有好多郎君都沒地方安排呢,哪能輪到窮人百姓家的頭上,人家世家的子弟,都有許多人沒辦法出仕呢!
您還說莊戶窮人去做官,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奴婢今天還是頭一次聽到,窮人家的孩子還想去當官的說法,真是新鮮,嘻嘻……
走吧郎君,咱們回去咱們的院子吧,這都快半夜了……”
“哦”
李鈺木頭人一樣陪著迎香往自己的院子裡走回,一路上也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