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朱光嶺的表情冷靜。
或者說隨著朱光嶺馭鬼的時間越久,厲鬼複蘇的情況在惡化,他作為人的許多特質、情感在消失。
這使得他的表情僵硬,眼神陰冷,那慘白的臉、如同蟲子一般盤踞在他薄而白的皮膚下的青筋高高鼓起,讓人一望就不寒而栗。
他看著趙福生,試圖流露出讚許之色。
但他失敗了。
他的臉很僵硬,像是一個木偶,最終隻好抬起雙手鼓掌,機械的表達自己內心的情感:
“趙大人不止是實力高強,還明察秋毫。”
他還極力的試圖想拍馬屁:
“人皮厲鬼確實很強,但依舊比不過趙大人手段,仍被趙大人所收服。”
“……”
趙福生扯了扯嘴角,她突然覺得荒謬。
朱光嶺想要討好她的心思太明顯了,他甚至壓根兒沒有掩飾過。
這個人真是可悲又可恨。
她偏頭看他,突然懶洋洋的問:
“朱大人,帝京謝大人是你請來的,你請謝大人來之事,和定安樓的劉業全等人說了?”
“說了。”
朱光嶺愣了一愣,接著點了下頭。
他的眼睛、耳朵處又有汙水淌了出來,他嘴裡嘀咕了一聲,接著拿帕子又去擦耳朵。
張傳世瞪大了眼:
“他說什麼?”
“他說‘請見諒’。”
趙福生歎了口氣,接話道。
張傳世怔住。
朱光嶺擦乾淨耳朵,這才收起帕子問:
“剛剛兩位大人說了什麼?我耳朵被水堵住了,沒聽清楚。”
“沒什麼。”
趙福生搖了搖頭。
朱光嶺的神色頓了頓。
他猜到在自己耳朵進水的那一刻趙福生應該與張傳世說過什麼話,張傳世的表情有些複雜。
但他不想去追問了。
他的時間並沒有那麼多,想要將時間留著好好把情況跟趙福生交待清楚,希望請求她的幫助,得到她的援手。
至於旁人的流言蜚語、評判抨擊,他是半點兒都不在意的。
“我跟劉掌櫃他們都說了,上三坊的人都知道。”他耐心的解釋:
“上三坊的人非富則貴,與京裡或多或少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趙福生怒極反笑:
“你都馭鬼了,還這麼為權貴服務?”
“我要我嫂嫂安享晚年,我要我的族人平安活著。”朱光嶺擠出笑意:
“隻要這些人領我的情,將來對我的族人照顧一二,危難時刻伸出援手,我做的一切就是有意義的。”
“……”
趙福生定定的看向他。
“你可是讀書人啊,朱大人!”
他像是被拿捏住了命門的可憐蟲。
偏偏這個可憐蟲卻又是心狠手辣之輩,人性的歹毒、陰暗與至純的情感在此時複雜而又矛盾的展現得淋漓儘致。
朱光嶺聽聞這話,神情有片刻的崩潰,但半響後,他恢複了冷靜,似是有些失落,平靜中又似是夾雜著絕望與怒火,說出一句帶著怨恨與自暴自棄的話語:
“這個世道,讀書無用。”
“唉——”
趙福生不願再去多問,她唉了一聲,隨即開門見山:
“你能為我做什麼?”
朱光嶺也鬆了口氣。
他隱約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可不怕死,他更怕趙福生不答應與他之間的交易。
雖說與趙福生麵談的時間不長,可他卻憑借本能預感,察覺到趙福生的性格之中的可貴之處:她不輕易承諾,但她如果承諾了,定會儘力去做!
朱光嶺想到這一點,甚至覺得自己通身陰冷的血液都變得火熱。
這當然是他的錯覺。
不過他此時確實感覺到了久違的激動。
“趙大人,你前一句話說得不錯,昨夜你們見到的人皮厲鬼,其實是屬於鬼倀之一,並非完整的鬼。”
雖說早有準備,但真正聽到朱光嶺這樣承認時,眾人依舊頭皮發麻。
丁大同道:
“我看昨夜的鬼可凶呢。”
他雙手插進袖筒中,縮著腦袋,滿臉後怕:
“我感覺我活不過第一張人皮。”
說到這裡,丁大同越發將腿夾緊了。
這一趟運送鬼胎之行,算他命大。
要是照他原本預估,他征集昌平郡治下的三縣馭鬼令司運送鬼胎入京——在丁大同看來,此行最大的危險可能是在鬼胎複蘇,最安全的莫過於到達上陽郡,與帝京來的金將彙合。
如今想來,這想法簡直天真得可笑。
不止是鬼胎危險非凡,上陽郡更是大凶之地。
如果不是趙福生橫空出世,且掌控了大局,僅憑昌平郡的幾人上路,恐怕走到半道便死於盧珠兒厲鬼複蘇了。
“我要跟著大人回萬安縣——”丁大同打了個寒顫,嘴裡小聲的道。
朱光嶺聽他這樣一說,便點頭道:
“人皮隻是厲鬼的表皮罷了,雖說隻是鬼倀之一,但是其實每張人皮內都困住了一個惡果,且每個惡鬼的品階至少達到災級之上了。”
“什、什麼?!”
這下不止是丁大同麵色大變,其他人也都跟著變了臉色。
趙福生目光落到謝先生身上。
這位帝京來的客人仍老神在在的坐在原處,拿著一把花生米,一顆一顆的扔進嘴裡,小心翼翼的嚼著——似是怕過於用力,將他的老牙崩壞了。
他仿佛對上陽郡的情況並不意外,似是早就胸有成竹;
也有可能是他有把控全局的絕對自信——趙福生隨即想起昨夜他拿金鈴搖鬼的情景,又皺了下眉頭:也不排除這位謝先生在裝模作樣,到時遇事搞不好就跑了。
她又有些頭疼,卻又隱隱覺得興奮。
頭疼於上陽郡的情況複雜,興奮於此地鬼禍嚴重,且都是大鬼,可見一旦案子解決,不知會獲得多少功德值了。
“大人既然是從文興縣而來,想必會途經金縣吧?”
朱光嶺話鋒一轉,突然又問起趙福生的問題。
趙福生對他問話的意圖已經心中有數,聞言便點頭:
“是。”
“那可是個好地方。”朱光嶺僵硬的笑道,“是這個郡內難得的樂土。”
趙福生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個荒謬至極的對話,最終隻好點頭:
“沒有人的插手。”
朱光嶺沒料到她會這樣說,突然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神色。
他臉一擠,兩股濁液就從他鼻腔中緩緩流出來了。
他麵無表情的擦去,隨即點了點頭:
“趙大人的話真是有趣。”
金縣的話事者並非生人,而是一個受到了壓製的‘鬼’。
鬼沒有情感,沒有喜怒哀樂,沒有貪婪、盤剝,不會勾心鬥角,也不會徇私枉法。